第三十八章(3 / 3)

後來,我終於開始感覺到從她小小的身軀中湧過來縷縷暖意。我隻是隱隱地感覺到這點,但隨著這些溫熱從我倆肌膚接觸的地方流過來,那些地方開始如針刺般疼痛起來。真希望我能開口說話,叫她離開,好讓我安詳平靜地打個瞌睡。

過了一會兒——也許有十五分鍾,也許有兩小時——貝提克回到帳篷。我還算清醒,意識到他一定已經按計劃完成了所有事情:回到那截遠距傳送門下,把撐杆和方向舵杆卡在冰穴上部較窄的那個地方,以此“錨定”木筏。我們推斷,金屬拱門可以在炸藥爆炸的時候,保護我們不受雪崩和冰崩的傷害。

快引爆炸藥,我想這麼對他說。但機器人卻並沒有在通信波段上發送命令,而是脫掉全身衣物,直到隻剩下黃色沙灘短褲和襯衫,然後爬進保暖毯下,和女孩一起躺在我身邊。

這事兒也許有些滑稽——對於正在閱讀這些文字的你來說,看起來興許有些滑稽——但在我的生命中,再沒有別的事件,比我的兩位旅伴以自己的體溫來溫暖我這一舉動更深地感動過我。就連他們在紫羅蘭大海上勇敢而又魯莽的營救行動,也沒有如此深深地觸動我。我們三人躺在那兒——伊妮婭在我左邊,手臂環抱著我,貝提克在我右邊,身體蜷曲著,為我抵擋從保暖毯角落鑽入的冷風。再過幾分鍾,我或許會因為血液循環恢複、因為肉體逐漸解凍而疼得大哭;但眼下,我為他們給予的溫暖——這親密的禮物——而哭泣,生命的熱量從孩子和藍皮膚人的身上流出,從他們的血肉流出,流向我的身體。

寫到這裏,我又禁不住淚流滿麵。

我也不知道我們像這樣過了多久。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們,他們也從沒有說起過。肯定至少有一個小時,但感覺就像經曆了一輩子的溫暖和疼痛,還有起死回生時難以抗拒的喜悅。

到最後,我開始戰栗,先是微微顫抖,繼而猛烈抖動,就像是突然癲癇發作。我的兩個朋友緊緊抱住我,不讓熱量從我身上逃脫。我知道,這時伊妮婭也哭了,雖然我從未問起,在以後的日子裏,她也從沒提過。

最終,在痛楚和麻痹幾乎全數消散後,貝提克從我們共同蓋著的鋪蓋下爬出,查看了醫療包,然後對孩子說起話來,那語言我又聽得懂了。“都變成綠色了。”他輕聲說,“沒有永久性凍傷。沒有永久性損傷。”

過了不久,伊妮婭從毯子下爬出,扶我坐起,拿過兩個覆滿白霜的背包,墊到我的背後和腦袋底下。她在熾熱的立方體上燒了開水,沏了幾杯熱氣騰騰的茶,把一杯送到我唇邊。這個時候,我已經能抬手了,甚至還能彎彎手指,但它們都疼得要命,我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安迪密恩先生,”貝提克蹲在帳篷外說道,“我已準備好發送引爆代碼。”

我點點頭。

“可能會掉下很多碎片,先生。”他又補上一句。

我又點點頭。這一危險已經被討論過,經過塑力的炸彈應該隻會把我們前方的冰牆炸碎,但隨之產生的震動波,將穿越冰層,足以把整片凍結的大氣冰川震塌下來,砸到我們四周,砸沉我們的木筏,將我們埋葬在這淺淺的河底。但我們最終斷定,冒險是值得的。現在,我抬頭朝帳篷望了望,它裏裏外外都已經結滿了冰霜,我不禁笑了笑,覺得這層霜也許能起一點掩護作用。我再次點點頭,催促他趕緊。

爆炸的聲音比我預計得要小,還不及隨後的冰塊和冰鍾乳崩落的響聲,以及河水狂野的衝擊聲。隨著河水受到巨大壓力的推擠和冰塊的砸擊,一浪接一浪的水流洶湧起伏,托著木筏,刹那間,我以為我們要被高高拋起,在天花板上撞得粉身碎骨。大家蜷縮在小小的石爐邊,試圖避開嚴寒的河水,乘著顛簸起伏的原木堆,活像遇難乘客坐在風雨飄搖中的救生小舢板上。

最後,浪湧和隆隆的聲音逐漸平息。這場猛烈的動蕩折斷了我們的方向舵,衝走了一枝撐杆,把我們逐出安全的避風港,衝到了下遊的冰牆那兒。

衝到了曾是冰牆的地方。

炸藥把牆炸開了,一如我們計劃的:它炸出的這個洞雖然低矮參差,但用手電激光器掃過去,看樣子連通了對麵的露天河床。伊妮婭大聲歡呼,貝提克拍拍我的背。雖然有些羞於承認,但我差一點又哭了。

但事實並不像開始看起來的那麼成功。落下的冰塊和沒被炸藥擊倒的冰柱,仍舊擋住了部分去路,雖說冰塊的下落頻率比起先慢了些,但那意味著我們的前行更加艱難,隻得一邊靠貝提克用斧頭砍去那些冰堆,一邊用僅剩的那支船篙斷斷續續地向前劃。

看著貝提克辛苦工作了半小時,我搖搖晃晃地走向破爛不堪的筏首,示意換我來掄一會兒斧頭。

“你肯定嗎,安迪密恩先生?”藍皮膚人問道。

“相當……肯定……”我小心地說著,寒冷的舌頭和下巴費盡力氣,才把這兩個詞咬了出來。

揮斧子的工作很快讓我恢複了暖意,就連最後的一點戰栗都停止了。現在,我能夠感覺到擦刮和瘀傷的極度疼痛,這都是早先撞上冰頂時留下的,但這些皮肉傷,可以過陣子再處理。

最後,我們砍掉最後幾根冰柱,終於漂進了通行無阻的水道。三人手上還戴著襪子手套,高興地擊掌慶賀,但立馬又蜷縮回加熱立方體邊,把手提燈朝兩邊探照,陌生的景象從兩側拂過。

但這新的景象和原先的如出一轍:兩旁還是垂直的冰牆,冰鍾乳一副隨時會砸向我們的模樣,黑暗的河水洶湧奔流。

“也許會一直流到下一個拱門,一路上通行無阻。”伊妮婭說著,口中呼出的白霧在空氣中凝結,像是什麼光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