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他們解開這個質數凶咎的辦法,是派奇阿庫作為偵察兵在前麵探路。或者,他是自願離開這隊夥伴,直到他們把我們安全護送到冰凍的城市。二十五,這是個奇數,還可以暫時忍受,但我們離開後,他們的人數將會變成二十二,這個數字仍然無法接受。
不過,一到城市,我就沒再去理會奇查圖克人有關質數的迷信問題。
一開始,我們看見了燈光。僅僅幾天,我們的眼睛就已經習慣於“庫奇基圖克”——也就是外形如主教法冠的骨質火盆——那灰燼發出的微光,連我們提燈的光芒似乎也顯得太過刺眼,而冰凍城市發出的燈光則已令人痛苦不迭。
曾幾何時,這棟建築是由鋼鐵或塑鋼加智能玻璃構成的,也許高達七十層,窗外的景色,一定是經過環境改造後變得舒適怡人的綠色溪穀。或許,麵對的正是北麵的河流,望著它流向半公裏之外。而現在,這條冰道通進了玻璃中的一個洞口,所在位置大概在五十八層左右,大氣冰川的巨舌已經舔彎了這棟建築的鐵架,侵蝕了每一個樓層。
但這座摩天大樓依舊矗立著,也許是因為其上層已經穿透了大氣冰川,到了接近真空之地。而且,它依舊閃著光芒。
奇查圖克人在入口處停下腳步,遮住雙眼,以免被強光灼傷。接著,他們又大聲呼喚起來,聲調與先前那個女子被幻靈擄走時在冰廊中的哀泣不同,這是一種召喚。我們站在那兒等待,我盯著這個無遮無蓋的鋼鐵玻璃框架,看著一層又一層的樓麵上,張掛著一盞又一盞耀眼的提燈,以至於我們朝腳下望去的時候,視線可以穿透清澈的冰層,看見建築筆直往下通去,各扇窗戶閃著明亮的燈火。
格勞科斯神父穿過這座半是冰窟半是辦公間的地方,朝我們緩緩走來。他穿著長長的黑色法衣,戴著十字架,我一下子聯想到浪漫港附近修道院裏的耶穌會士。顯然,這個老人雙目失明了——眼睛因白內障而成了乳白色,什麼也看不見,就跟兩顆石頭差不多。但格勞科斯神父最先震懾到我的地方,並不是這一點:他很老,很蒼老,須發盡白,留著長長的胡須,如一個年高德劭的長者。庫奇阿特叫他的時候,他的麵部一下子有了活力,像是忽然從入定狀態中醒來。雪白的眉毛拱起,寬闊的前額皺出深沉的痕紋,裂紋橫生的嘴唇咧開微笑。這聽起來可能有些詭異,不過,格勞科斯神父身上,並沒有任何一點令人覺得怪誕——不論是盲眼,還是白得煞眼的胡須,不論是那由於年老而皺褶疊生、雜點斑駁的皮膚,還是幹癟的嘴唇。他是那麼……正常和健康……就算和別人比,也比不出個所以然來。
關於遇見這位“格勞科斯”的場景,我曾預先有過好些設想——害怕他和正在追捕我們的聖神有聯係。而現在,看到他是名神父,我本該馬上抓緊女孩和貝提克,隨奇查圖克人一同離開,但我們三個都沒有這一衝動。這位老人不是聖神的人……他僅僅是格勞科斯神父。初次見麵幾分鍾後,我們就知曉了這一點。
但一開始,在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的時候,盲眼的神父就似乎已經感覺到了我們的存在。他用奇查圖克語對著庫奇阿特和奇奇提庫說過話之後,突然轉身麵對著我們,高高舉起一隻手,仿佛他的手掌能夠感受到我們(我、伊妮婭、貝提克)的熱量。然後,他越過狹小的空間,來到我們旁邊,來到冰窟與房間互相侵蝕的邊界。
格勞科斯神父筆直走向我,那隻骨瘦如柴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後以環網英語大聲清晰地說道:“汝即該人!”
我過了好一陣——好些年——才正確理解了他說的這句話。而當時,我隻是以為那名老神父又瘋又瞎。
大家商定,我們三人先在冰川下的這幢大廈中,與格勞科斯神父共度幾日,而奇查圖克人則回去完成重要的族內急事——我和伊妮婭猜測,解決質數問題是他們亟待解決的燃眉之急。事畢之後,他們會回來接我們。我和伊妮婭用手勢告訴他們,我們想拆掉木筏,攜帶它沿河而下,抵達下一個遠距傳送門。奇查圖克人似乎明白了——至少在我們用手勢描繪出第二座拱門,示意木筏從中穿過的情景時,他們點點頭,說出他們表示同意的詞——“喳”。如果我對他們的手勢和語言理解沒錯的話,那麼,去第二座遠距傳輸器必須從地麵上行走,得花上好幾天,還會經過一個有很多北極幻靈活動的區域。不過我肯定有一點是聽懂了,他們說,這些留待之後再議,他們先得完成那當務之急,等到“尋找到無法分解的平衡”——我們猜,那也許是說他們要再去拉個人入夥——或是讓其中三個離開。後一種想法讓大家都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