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男女大防還不重,專對女子要求的三從四德是有,但還不至於泯滅人性,對天生便有無盡權勢的天子之女,便更寬容了。隻要不弄得四處宣揚、光明正大,連養麵首這樣的*之事,大臣們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隻當不知的。至於壞了名聲,便是另一碼事了。

故而,上巳之遊,便不是皇子一撥,公主一撥,各玩各的,而是諸王公主都聚於一處,盡興盡歡。與駙馬相處融洽的公主,還有攜駙馬同至的。王妃倒是不曾見。

既是踏春,四下遊樂便是少不了的,於洛水之畔曲水流觴,在寬闊之地跑馬蹴鞠,抑或三三兩兩,行走於青青草地之上,或歌或詠,皆憑各自喜好。

到午時,眾人快意而歸,聚到此處來,分案而坐。坐於最上首的是被封為趙王的皇次子蕭纘。

當今天子子嗣不算豐,也稱不上少,除去夭折的,長大成人的有六子八女。年初之時,皇帝大封諸子,皇子公主都有了各自的封號封地。二郎蕭纘封趙王,三郎蕭綸封晉王,四郎蕭緯封代王,六郎蕭繹封荊王,八郎蕭緣封漢王,十郎蕭綻封滕王。三年前病逝的皇長子也得了燕王的追封,皇長子之子蕭德文也憑父蔭,封為東海郡王。

重生半月,濮陽著重做了兩件事,一是派人打聽衛秀的下落,她要找到他,然後收攏他。再就是探聽這段時日,前朝後宮都發生了些什麼。

雖然是回到十二年前,諸多事宜都是經歷過的,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大事記得,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早沒了印象,可每日言行,圍繞的卻多半是這些小事。

晉王就坐在濮陽身旁,笑著與她說話︰“前兩日入宮拜見阿爹,聽聞七娘一月前與阿爹進了一良策,果然解了阿爹心頭之憂。”

濮陽聞言,側頭看向晉王,唇畔一抹笑,聲音婉轉動聽,語氣也放得柔緩︰“阿兄好耳報。”

她身著鵝黃曲裾,儀態雍容,舉止華貴,坐立行止,一舉一動,都叫人賞心悅目,這樣的女子該是溫婉柔情才是,可她的眼中偏有一道銳利的鋒芒,唇角揚起,也是半點都不肯委屈自己的恣意明快。

晉王寬和的笑容還掛在臉上,眼中已按捺不住地聚起了嫉恨不甘。

他的話,阿爹怎麼都不肯聽,七娘一進言,阿爹便納了。那青幽兩州刺使在年前剛拜入他門下,濮陽這一回也不知是誤打誤撞還是她已站到了二郎那一邊替他出頭,總歸阿爹詔書一下,幽州刺使折了,青州那邊也成了驚弓之鳥,別說聽他驅使,半句話都不敢多說,生怕步了前一位的後塵。

四周人多,晉王眼中的嫉恨隻片刻,便消散開去,又是和煦寬厚的模樣。

眼下諸王都在此,還有五位公主與兩位駙馬,駙馬也是世家出身,都在朝中任職,自然也是耳目清明,聽這邊的話,都有意無意地將注意投了過來。

成了諸人眼中的焦點,濮陽公主一笑而已,舉杯提箸沒有一絲不自在,心安理得得很。

上首的趙王卻不是如此了,他體態威武,幾杯酒下肚,更顯魁梧粗壯,聞得他二人所言,哈哈笑道︰“這是在說青幽二州罷?也是阿爹仁慈,手下留情,如青、幽兩者合該一並殺了才是,留著做什麼?”他說著,一點不掩飾地往晉王那處瞥去,“要我來說,這等人,殺了還不夠,還當戮其屍骨,梟首示眾才是,讓天下人知道,懷有異心,便是這下場。”

他一向就是如此沖動暴戾的性子,說出這種話來,也沒人奇怪,平陽公主與代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譏諷冷笑。

“趙王兄這話便不當了,何謂懷有異心,幽州刺史擅截貢品,確為不妥,可遠不稱不上‘異心’二字。”出聲的是荊王蕭繹,諸王之中,他獨與晉王有三分相似,皆是修眉長目,隆鼻寬額,看上去便好相與得很。隻是二人氣質上有很大不同,荊王是一身精明,帶著點書卷氣的儒雅,而晉王則銳意內斂,一派氣度寬和的偉岸姿容。二人常在一處,相互間頗有積分默契。

相對趙王的話不留情,荊王則更有理有據,幽州刺史罷免了,卻並未處死,也未下獄,而是賦閑在家,若來日有好時機,再被起用也未可知,可若是懷有異心,便隻有死這一途了。

有皇帝的處置作為依據,荊王三言兩語便堵得趙王說不出話來。趙王緊捏著酒盞,眯起眼,盯著荊王,席上頓無人發聲。濮陽百無聊賴地看著,這樣的場景,從她記事起就不斷上演,直至蕭德文被立為皇太孫,晉王、代王因故遠謫方消停。

庭中歌舞不知何時皆停下了,趙王盯著荊王,微微朝前傾身,便如蓄勢待發,就在眾人以為趙王要發怒,他突然大笑,一拍食案,高聲道︰“六郎說的是,是我所慮不周,自罰三盞!”

說罷他就揮手令僕從斟酒,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痛快地喝下三盞,又令眾人不必拘束,暢快地喝!驚訝隻短短片刻,轉眼,皇子公主們便如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又相互勸酒。

此時的風情,但凡文人名士,都需會飲酒,且還不是小酒盅一盅一盅地來,必得滿在寬大的酒爵杯盞中,仰頭喝下,方能現灑脫風流。酒後若能犯夜禁、戲王侯,便更是不拘自在、放浪形骸的名士風範。世情如此,時人大多飲酒,行宴之時若不沾酒,是要被人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