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劉師爺喝了一句,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朝門後縮了縮,但又沒縮完全,依然露著半張臉。
那處沒有通明的燈籠,所以那男子的五官顯得十分模糊。
薛閑看不清他的模樣,卻直覺這男子跟劉師爺關係不一般。他悄悄用氣音問江世寧:“這人是誰?你認不認得?”
江世寧蔫蔫地看都沒看一眼:“我又沒來過師爺府,哪裏認得。”
玄憫蹙眉看了眼神色明顯不太自然的劉師爺,抬腳便朝那道窄門走去。
“哎哎大師——”劉師爺大概從沒見過這麼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和尚,連聲叫著跟過來:“他不妨事的,真的。他是我那不爭氣的長子劉衝。自家人,無甚可疑的。”
他大約是怕那看起來有些問題的大兒子在人前丟醜,見止不住玄憫,便又衝門後的劉衝揮了揮手,似是哄騙又似是驅趕:“衝兒聽話,回你屋裏呆著去。爹在同大師說正事。”
這麼一說,倒是又得了玄憫一記不鹹不淡的掃量。
玄憫語氣冷淡:“你廳前著人擺了“曲水入明堂”,這局講求東西藏風、南北聚氣,陰陽兩衡。而你這西邊卻是個走風口。”
非但如此,這西南角還逼仄晦暗,壓著陰氣,顯然不是個兩衡的局麵。
薛閑順著他的話,看了眼窄門後那陰沉沉的狹道,心說:要麼這劉師爺當初請來布局的人是個半吊子,要麼……這狹道就是劉師爺自己後來差人擴出來的。
果不其然,劉師爺一聽玄憫的話,頓時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尷尬地張了張口,道:“實不相瞞,這處狹道是後來改的。”
說話間,玄憫已經跨過了門檻,站在了窄門之後。
劉詡那個大兒子劉衝見客人來到了麵前,先是摸著牆朝後縮退了幾步,又有些靦腆地衝玄憫笑了笑。
薛閑注意到他的腿腳也不那麼靈活,倒不是有疾,隻是看起來十分笨拙。他長得倒不差,一看就隨娘不隨爹,白皮大眼,本該是個機靈相,笑起來也該十分討喜。可因為過於稚拙的眼神,他的笑就顯出了三分癡愚。
顯而易見,這劉衝是個傻子。
之前不論劉師爺怎麼招呼,或硬或軟,玄憫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這會兒衝著一個傻笑的癡兒,玄憫卻好像突然知道了“禮數”這東西——他對劉衝點了點頭。雖然依舊無甚表情,卻多少算是個回應。
劉師爺的臉色頓時便有些綠。顯然,在玄憫眼裏,他一個縣衙師爺,還不如一個傻子。
窄門後麵不隻有一條狹道。
薛閑趴在暗袋口張望了一下,狹道盡頭並非死角,而是有一間不甚起眼的屋子。屋子修得十分小氣,乍一看像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然而薛閑卻看到,傻子劉衝正怯怯地朝那間屋子退。
一個對世物懵懵懂懂的人,在撞見陌生人的時候,隻會朝令他安心的地方跑。要麼是爹娘身邊,要麼是自己的屋子。這是薛閑在人間市井混跡了大半年所留意到的。
劉衝無疑屬於後者。
薛閑登時就覺得劉師爺是個奇人——哪個親爹會讓自家兒子住在這種不見光的鬼地方?這是把親兒子當成地老鼠養?
況且這間屋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陰氣壓頂,要不是親眼看見這是個給活人住的屋子,薛閑簡直要懷疑這裏堆了座墳山了。
之前劉師爺遮遮掩掩的,大約就是怕玄憫看到這屋子,然而玄憫還是看見了。他便隻能厚著一張老臉,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我這兒子性情有些古怪,不喜熱鬧,總說要住個清靜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