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雷劈不了,火燒不化,隻因陰怨之氣根本不是這些能驅散的。
而玄憫此刻,就像是同時在給數以萬計的陰魂超度一般,一邊承受著利刃裹身之痛,一邊神色淡漠而平靜地闔眼誦經。
當——
又是一下,山穀之中的陰屍猶如魔障了一般愣愣地停了動作,遲緩地轉了身。陰怨之氣從薛閑身上撤開了一些,似乎在猶豫著要朝玄憫而去。
玄憫一下又一下地叩擊著銅錢,那些粘膩的陰怨之氣終於徹底棄了薛閑,直奔玄憫,將他重重疊疊地裹在了其中,而山穀之中的千萬陰屍則在不斷的鍾音裏瘋狂嘶嚎起來。
薛閑有一瞬間的怔愣,而後龍尾一甩,長身化作一團黑霧,直貫山穀,狠狠砸在了玄憫身前。
落地的瞬間,陰屍被巨大的衝力掀倒了大片,山穀震顫,黑霧散去,薛閑一身黑袍站在了玄憫身前,抬手便要替他擋住那山呼海嘯而來的陰怨之氣。
然而剛有動作便感覺脊背之間又是一陣發虛的劇痛,剛才的一切過於消耗靈力,以至於本就靠巨大靈力維係的那根細絲隱隱又有了要斷的架勢。
他感覺雙腿的知覺有一瞬間被抽離了一些,因而不受控製地踉蹌了一下。
而就在此刻,不斷玄憫手中的銅錢光亮越來越盛,因為不斷加快的盤繞而震顫起來,似乎是蠢蠢欲動,又似乎是難以承受地亢奮著。第四枚銅錢灰撲撲的皮突然開始剝落,一點隱隱的油黃光亮從那皮殼之下透了出來。
當——
玄憫闔著雙目,似乎對周遭的一切毫無所覺,他念著經文的聲音沉沉的,一字字猶如鍾錘直敲在腦中。
在鋪天蓋地的陰怨之氣中,在陰屍的掙紮和尖嚎之中,第四枚銅錢最後一點灰皮終於落地,銅錢陡然一震。
薛閑腦中忽然傳來“哢噠”一聲,似乎某個鎖頭終於被人撥開。
他知道,那是銅錢禁製解開時,從玄憫身上傳來的共感。隻是這種共感他抗拒不掉,他隻覺得腦中陡然一陣眩暈,眼前乍然一黑,接著各種紛雜模糊的場景便潮水一般湧了過來……
他視線在這似夢似幻的場景中乍然一矮,活似被裹進了一個孩童的身體裏。他不受控地垂著眼,目光剛好落在身前一人的衣袍下擺上。
地麵是厚重的雪,幾乎沒過了他的雙膝,膝前的地上擱著一方矮幾,案上攤著書冊,筆架上架著一支筆,筆尖的墨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他聽見一個模糊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天生佛骨不是用來荒廢的,先在此處抄經,入夜我來領你回去。”
而他一聲不吭,隻抬手提了筆,在硯台之中潤了潤,落在了薄紙紙上……
倏而天色近黑,書冊上的字跡再看不清,薛閑聽見桌案前雪地“嘎吱”一響,微微抬眼,就見那白衣人又來了。他依然沒有去看那人的臉,似乎是敬重又似乎沒什麼情緒般將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
就見那人手腕一翻,從袖間抖出一個銅質暖爐遞了過來,而後沉聲道:“冷不冷?”
薛閑下意識想嗤笑一聲,心說你來站一天看看冷不冷?
然而出口卻是:“不冷。”
音色依然模糊不清,像是近在咫尺又似乎遙遠得隔了數十年。但薛閑卻能聽出來,那是孩童的聲音,卻冷淡得不像個孩子。
“為師並非害你,隻是不希望你身帶佛骨,卻碌碌一生。”那人歎了口氣,說著話時,銅爐已經放進了薛閑懷裏,又似長輩一般拍了拍後腦勺,領著他在厚厚的雪地中朝不遠處的一間小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