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請到前廳,我幫你指認出來,你將她送到東南二十裏外賣了,賣時別還價,你家的妖孽就可以除了。”

太守於是將家中下人歌女盡數請出,可憐的宋褘就這樣被指認出來,太守將她送到東南二十裏外,以極低廉的價格賣給了一個白胡子老頭——當然,這個白胡子老頭就是大神棍郭璞派去的。

除了這個愛貪便宜的老神棍,還有誰能夠想出這樣缺德的法子呢?

“郭公問我有什麼心願,我告訴他,我這一生,不想像我的師父綠珠,落這樣一個下場,待她好的人,要她以性命相償,小四,你明白麼,我不想這樣。”宋褘停一停,續道:“郭公於是交給我那幅畫,他說畫卷上的人,能夠護我終身,然後他又教我卜算,指點我在淮水邊等到你……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哪裏是為著成全宋褘的心願,明明就是想躲開那半口孟婆湯。我忿忿然脫口道:“老騙子的話你也信?那皇帝有什麼用,現在是你救他,不是他救你。”

“不是這樣的,”宋褘搖頭道:“小四,你到底不是人,你不明白,郭公並沒有騙我。他……他是皇帝,無須再屈服於任何更強大的勢力,也就沒有人能夠逼迫於他,我於他有恩,在他的勢力庇護之下,自然可以擺脫師父的結局。”

我凝神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頭去看窗外,陰了好久的天,終於開始下雨,也許是三妹在哭,也許大哥偷了她的酒喝。

我覺得宋褘說得不對。

縱然她找到天下最強大的人,有最強大的勢力,他又怎麼可能讓她把握自己的命運呢?他的強大,他的勢力,都是他的,並不是她自己的呀,她隻是將自己的命運,從那些可以隨時買賣和驅趕她的人手中拿回來,交到一個她願意信任的人手中——可是那個人仍然不是她自己。

她是在害怕自己的命運。

她害怕她的命運,就如同我害怕鯨魚。其實我並不是不明白,我完全不必害怕它們,我固然吞不下它們,它們又何嚐吞得下我?即便可以,我龍族到底是海中之王,誰敢做這等逆天之事?可是我還是害怕。

到底要怎樣,才能夠不害怕呢?

宋褘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我回頭,於是便隻轉了身。她不知道,她轉身的瞬間我已經回了頭,看她施施然拖開長長的裙裾,一個背影,讓我想起嫦娥在月圓的晚上俯視人間的樣子,我脫口道:“其實……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的,隻要帶她回東海,又有誰,還能夠左右她的命運?

那背影一僵:“那不一樣,小四,雖然人間有這麼多的不好,可是我仍然是留戀的,小四,你不懂。”

她總說我不懂,可是我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是我不懂的,我於是扯了扯腦袋上的鱗片,開始思考這個深奧的問題。又開始下雨了,迎親的人來了,一路喧嘩,鼓瑟吹笙的熱鬧,然後宋褘就進了宮。

我蹲在宮門口繼續想,一片葉子打著旋落到腳邊上,不知道是不是秋天到了……呃,當然不是,因為我立刻看到一雙腳,一片明黃的袍子,往上,再往上,就是一張輪廓分明的麵孔,黃須碧眸,俯視我。

比我高很神氣麼?

有本事比我長!

皇帝的意思是讓我進宮去當侍衛,我不願意,但是宋褘又搬出那一套“主人有令,仆人不能不從”的規矩教訓我,我於是很頭痛地跟著進了宮,可是進了宮也很少看到宋褘,她好象很忙,但是好象沒什麼高興的樣子,宮裏有很多很漂亮的女孩子,麵上的表情和她一樣,都不那麼高興。

其實皇帝還是常常去看她,帶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