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不是這樣的。起初皇帝對我頗為看重,試圖挖掘我各個方麵的才能,比如說,磨墨的時候順便讓我寫幾個字——當然你知道,三界之中學問最好的是太白星君,字寫得最好的是我家八弟,至於我的墨寶麼,皇帝研究了許久,最後小心翼翼地問我:“莫非宋美人教過你畫蛇?”

也帶我去射箭,不過箭過三巡之後射場之中已經空無一人,隻剩了一隻不怕死的麻雀在場地當中踱著方步,時不時偏頭看我,似在研究,那些人為什麼驚恐地一哄而散。

再帶我去騎馬,可惜禦馬房中的馬不比軍中戰馬,看了我隻一個勁地哆嗦,拖出來不是口吐白沫就是兩眼一翻裝死,再三不成,皇帝隻好放棄了這個構想。

也帶我去聽琴,不過好象天下所有的琴聲都一樣,很能讓我酣然入睡,最後受不了的是皇帝——也許是我呼嚕聲太響。

皇帝的最後一次努力是在我進宮一個月以後,一次聲勢浩大的出行,旌旗獵獵,千騎平岡,我挎一把大刀站在皇帝邊上,左顧右盼,自覺威風異常,興奮地問:“這一次出征咱們的對手可厲害?”

皇帝的臉綠得就像南山的竹子:“誰告訴你我們這是去出征?”

“那……咱們去幹啥?”

“狩獵。”

狩獵?我眼前一黑:狩獵擺這麼大架勢?我還以為皇帝狩獵和我老爹一樣,自己扛把刀就衝出去幹活呢,原來人類皇帝這麼講究。

感慨中車行轆轆,已經抵達獵場,人馬將整座山團團圍住,一堆的兔子麂子山雞被趕了出來,然後是老虎和野豬,那場麵叫一雞飛狗跳,皇帝熱血沸騰,摩拳擦掌就上,忽然一偏頭,發現身邊空了一個位置。

於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狩獵變成了聲勢浩大的尋龍活動。

最後他們是在一株異常茂盛的樹上找到瑟瑟發抖的我,皇帝氣急敗壞地衝我吼:“快給我下來!“

“我……怎麼下來啊?“我把身子蜷得更短一些,從樹葉的縫隙裏看下去,樹下圍了不少的人,如果我掉下去,可能會砸死好幾個——那是犯天條啊。

皇帝繼續咆哮:“怎麼上去的就給我怎麼下來!”

可是……我忘記我怎麼上來的了。

——據說人在危機中會煥發強大的潛力,龍也是這樣,當野豬在我的麵前露出猙獰的獠牙,我嗖地一下就上了樹,全然忘了我……恐高。

總之皇帝花了老大功夫終於把我弄了下來。

因為我的一無所長,所以他最終放棄了重用我的想法,隻留在身邊,時不時帶我去看看宋褘。

七 文君

但是有時候我不想看到她。

因為一看到她我就會想起命運和鯨魚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還有她轉身而去的那個背影,我常常伏在水池子底下,咬著指甲想,也許她這樣的選擇,也不是不快活的,至少她避免了她最害怕的東西。

一得必有一失。

就好象我常常躲在沙灘上,免得被鯨群追逐,但是我常常會想念碧波蕩漾的海水。

要躲開她,就必須先躲開皇帝,但是皇帝對這個皇宮實在是太熟悉了,隨便我躲在哪個角落都會被輕易揪出來,有時候鱗片還沒有完全褪去,他淡淡看我一眼,完全沒有大驚小怪的意思,隻道:“宋美人很想你。”

我……也很想她。

五個爪子按在心口那個位置,思念是這樣一種東西,越是不見,越是濃烈,濃得像酒,但是醉在酒裏,腦袋還是清醒的,我開始明白宋褘提起綠珠時候的心情,那樣惆悵,那樣想要忘記又割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