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2 / 3)

趙無恤每隔幾天都會來到關押荀瑤的宮殿,將智氏的新消息講給他聽,於此過程中盡情地享受複仇的筷感,有時候,他會說在哪裏抓到了逃亡的智氏家臣,於是當即殺死;有時候是智氏的封邑投了降,還主動綁來原本駐守在那一塊的智氏族人。趙無恤坐在昏暗的房間裏,看著窗戶外柔軟的藤蔓在風中搖擺,細細地講。屋子裏的氣味算不得好聞,荀瑤臥著,把頭靠在榻邊的一側,不知有沒有聽他的話。趙無恤肯讓人放在這裏的生活設施少得可憐,他自己也很驚訝荀瑤竟然活了下來,某些日子,天色陰沉,狂風刮得藤花的穗子打在窗戶上直響,趙無恤會突然懷疑躺在那裏的荀瑤不是荀瑤了,或者疑心他已經死了,禁不住要用手去推一推荀瑤。在那一刻,他的手是不是顫唞的,表情是不是恐慌的,他早就忘記了,荀瑤也懶得多瞧一瞧他。

有時候,荀瑤對這種沉悶無聊的生活厭倦至極,甚至會主動向趙無恤搭話,問他還記不記得他們某年在某地遭遇過的事,那是些他們同僚時期的記憶,荀瑤仿佛在懷念過去,他當然要懷念過去,不過,假如趙無恤心情不好,不願意配合他的這種問答,荀瑤馬上就會作罷了。

另一些時候,趙無恤的言辭激烈了些,刺激了荀瑤,他突然發了瘋,如同困在籠中已久的野獸突然爆發了獸性。他胡亂摔砸周身的東西,把頭往牆上撞,嘴裏詛咒著從叔帶開始的趙氏的一切人,也詛咒韓虎和魏駒,把他們個個說得肮髒無比。每當這時,趙無恤便絲毫不慌張地站起身來,吩咐人將他按住。這種難熬的折磨說不清持續了多久,總算有一天,趙無恤來了,不再講智氏的事情,因為他已經沒有什麼可講的,智氏被從這片土地上徹底鏟除,一點勢力也不剩下,剩下的隻有麵前這個人。趙無恤立於門邊,用近乎陶醉的、充滿破壞欲的眼光望著他——簡而言之,就是荀瑤往常用來看別人的眼光。他開口說話之前,他的眼光就宣示了終結。

“你還記得段規嗎?”趙無恤優雅地說:“你在藍台侮辱了他,他發誓要砍下你的頭顱。這些天來,他頻頻向我索要這個機會,我考慮了很久。”

“哦——”荀瑤抬起頭,意味深長、無動於衷地回答:“是嗎?所以呢?”

他側身睨看趙無恤,嘴角冷然地微笑著。遭到囚禁的這些時日裏,荀瑤的表情大多數被麻木與遲鈍占據,差不多模糊了往昔的影子,偶爾甚至偽裝出與趙無恤和平相處的錯覺。隻有現在,死亡當前的現在,荀瑤又活了過來,他輕蔑地看趙無恤,臉上充滿往日傲慢的光彩。

“你想恐嚇我?想讓我求你親手殺我?”他笑了一聲:“你竟以為在我心裏,被你砍頭和被一個官階低下的氏族的家臣砍頭有很大的區別。”似乎是覺得這件事情太過可笑,荀瑤一手指著他,笑得雙肩直顫,不得不用破爛的袖子掩住了臉。

趙無恤眼中似有怒火一閃而過,又立刻冷靜下來,他向外麵做了個示意的動作,接著挪開身子,仿佛給什麼人讓位置。不多時,一個手裏提著刀的人迫不及待地跳了進來,他身上穿著黑衣,作劊子手打扮,大約也是恨荀瑤的,進來以後一直盯著他,荀瑤沒有興趣辨認他是不是段規。

“你期待的時候到了。”趙無恤用淬過冰水似的陰寒聲音說,是對那個人,也是對他。

荀瑤立刻明白,臉上甚至連一絲驚訝或是恐懼的神色也沒有,自然更沒有反抗掙紮的欲望。他麻木了,徹底地麻木了,或者說,他其實期待已久了,不管想出何種辦法折磨他,趙無恤總要把奪去的死亡還給他的。劊子手將刀放在身前,仍然死死瞪住荀瑤,他的刀是一把挺不錯的刀,他的眼光比他手中的刀要鋒利許多倍。使他和趙無恤皆有些掃興的是,荀瑤以異常配合的態度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走到牆角,遲緩地向劊子手背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