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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幫,源於漕運。中國曆史南糧北調,往來船隻建立組織,維護漕運利益,類若國外的獨立工會,但中國沒有民主精神,依照傳統,就成立了幫會。說起來,青幫還屬於勞動者階層的組織呢。
青幫發展起來之後,權力被上層掌握,而且代代相傳,有了嚴密的體係,從第一代幫主,一代一代傳下去,到了一九四九年,青幫已經傳到第十三代幫主了。
青幫在北方勢力極大,洪幫幾乎沒有勢力。民國始建,洪幫北上尋訪舊勢力,如此才落腳北方,漸漸發展成員,意欲和青幫平分天下。青幫、洪幫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就是為了利益分配。在前麵跳油鍋、下火海的都是下層成員,上層幫主隻等著決出勝負得利益。
舊時代的黑社會勢力,等於一個影子政府,是一種地下組織,他們和官府勾結,凡是官府不能幹的事情,他們都幹。中國社會的兩個層麵,白道是一麵,黑道又是一麵,而且白道更比黑道黑,黑道更比白道本事大。
官府,白道,有公開組織,上麵有市政府,下麵有區政府,再有區公所、市黨部、區黨部,民間有保甲長,各項業務分別由業務部門主管,有收稅的、查衛生的、管交通的、管水的、管電的,分工明確,各盡其責。
黑道,也有嚴密組織,上麵有多少代傳人,人稱“老頭子”,下麵有小老大,小老大下麵再有各行各業的團頭,有管乞丐的,有管小偷的,有管強盜的,有管綁票的,還有行動隊,廢一條腿、要一條命,隻要分配下去,保證完成任務。自然,一種差事有一種差事的價錢。
舊時代失蹤事件很多,逃婚、逃債、自殺,甚至還有出家。一個人突然就人間蒸發了,輕的激起家庭混亂,重的引起社會恐慌。
失蹤事件發生後,糊塗人找警察局,向警察局報案。其實警察局才沒興趣管你家裏的閑事,先向你要了錢,然後把事情放到腦袋瓜子後邊去了。過了多少天,你去警察局詢問,我們家的人有下落了沒有.警察局再向你要一筆錢,說他們為尋訪你們家這號失蹤者,先去了上海,又去了廣東,再找不到,就要去美國了。
算了,別找了。
舊時代人們都知道,說起找人,最有把握的是青幫。一個人失蹤了,隻要找到青幫,不必費多少時間,一定能訪出下落。這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離開的天津,在什麼地方上的船,同行的還有什麼人,打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幫著找人,自然得向你要一筆錢。
淪陷期間,抗日青年失蹤是常有的事,但這類事情,青幫不管。
淪陷期間外婆家出過一樁事,母親的一個弟弟,在銀行做事,其實他一點兒也不反日,就是規矩做事,安心養家活命。一天日本特務闖進銀行抓人,我的這位舅舅,向特務們怒視了一眼,好了,特務抓人之後,“這位先生跟我們走一趟。”後來據大家分析,日本特務將我家舅舅帶走,其實隻是想敲竹杠,讓家裏交一筆錢,再放人出來,隻是沒有想到,人一抓走就送進了紅帽衙門。日本的紅帽衙門,是殺害抗日青年的地方,人稱“許進不許出”。
外婆家得知舅舅失蹤的消息後萬分著急,尋找門路求到青幫頭上。青幫先是表示不管,後來花了大錢,說是打聽打聽吧,過了幾天,打聽到了結果,說是人已經送進紅帽衙門去了。這一下家裏更緊張了,趕緊想辦法贖人,詢問要多少錢。錢湊齊了,交到青幫手裏,回話說,明天早晨去什麼地方領人。得到消息,一家人欣喜若狂。第二天一早,連先父都跟著一起接人去了,接人的地方是紅帽衙門的後門。天未亮,一行人就趕到地方,等了一會兒時間,大鐵門果然從裏麵拉開一條縫,又看見咕咚一下推出來一個人,隻可惜這個人沒有站住,一下子就倒下了。接人的人立即跑過來攙扶,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具死屍。
後來青幫的人又到外婆家來了,要了一大筆錢,說是紅帽衙門本來是不交屍體的,這還是使了很大力氣,才買通上頭,將屍體交給家屬。
後來,人們分析說,那幾筆贖人的錢,青幫至少分走了一半。
青幫最火的生意,是報私仇。舊時代許多人間冤仇,有的是當時發生的,有的是前輩人留下的,中國人為父報仇是一種美德,如此,隻要拿出錢來,青幫都可以為你做到。你說找什麼什麼人,那個人不在了,他的後人在,廢他一條腿、要他一顆人頭,都是明碼標價,你隻要交夠了錢,就在家裏等著吧,到時候你要的東西一定送到你家。隻是你要記住,今天你報了仇,同時也就結下了新仇,過些年,對方後輩長起來,同樣會找青幫廢你一條腿、要你一顆人頭。
越貨,更是青幫的看家本事。一批黑貨,從西北過來,繞過北京,走的古北口,想進天津,找到青幫。貨在什麼地方,天津什麼時候取貨,錢交到手,你隻管在家裏等候,到時候黑貨如數如期交到你手裏,至於路上怎麼運動的,你不必問,反正你自己運不進來。
青幫心黑手狠,行幫內部講義氣。夕卜地青幫有事情找到頭上,即使兩肋插刀,也得把事情辦到家,幾時自己有了事情,找到外地青幫,對方也要盡最大努力。
此中自然有極嚴格的講究。
據青幫人說,外地青幫有事,找到天津青幫,先要踩道。也不是四方打聽,就是到公共場所,譬如茶館,坐在一個地方,將禮帽倒過來放在桌子一角,自然是他們行幫傳統的角落,每天就坐在茶樓裏等。青幫人看到了,回到幫裏報告,說是什麼茶樓裏坐著一個人求見,幫裏同意了,再派人接頭。兄弟哪條船,船上什麼幫,幫上多少板,板上多少釘,問清楚幫派、門係,再問有什麼事情相求。對方提出要訪一個人。什麼“過節”?錢財還是人命?人命,什麼要求?人頭,好了,兄弟,回家吧,幾個月之內,人頭一定送到。
就是如此無緣無故地殺人,隻為了行幫義氣。
青幫內部,也相互殘殺。
什麼人犯了行規,出賣了弟兄、走露了消息,不除,不足以正幫規,“老頭子”作出決定,立即有人去辦。
青幫、洪幫之間爭地盤,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冤怨相報,沒完沒了。平時青幫成員與洪幫成員見麵,張口便罵,動手就打,打到觸及行幫利益,再定出時間地點大打出手。
如何觸及行幫利益?
爭地界。天津幾條主要商業街道,一條街道多少商號,每年交多少保護費,屬於青幫地界,由青幫收取,屬於洪幫地界,就交到洪幫手裏。這條街生意
好,交的錢多,那條街生意淡,交的錢少,就開始爭地盤。再譬如開賭場。你開的賭場生意好,搶了我的生意,開始鬧事,我要到你那塊地界去開賭場。誰也不甘示弱,定時間鬧事,每次鬧事都要死幾個人,打到不可開交,再找人出來調停,談出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條件,再吃幾年。
青幫、洪幫相互打,但不和洋人打。日租界、法租界開賭場,青幫、洪幫都不去爭,日本人到華界來開賭場,青幫、洪幫也不去鬧事。那是兩國的事,國民政府不管,行幫更不得介入。惹起國際糾紛,青幫、洪幫都擔不起責任。
舊時代黑社會組織無惡不作,隻要觸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真是殺人如麻。在青幫、洪幫眼裏,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隻要一個手勢,這個人就沒有了。他們殺人,絕對不會受到懲罰,甚至還有酬報。殺一個人多少錢,對於青幫、洪幫來說都是明碼標價的事情。
舊時代,一切黑道生意都得到青幫、洪幫保護,妓院、賭場,都要按時交保護費。一些小說中描寫的妓院老鴇打死妓女的事情,是常有發生的,打死也就打死了,有黑社會勢力保護,官府也不追究。
1950年12月25日,天津青幫頭子袁文會被綁赴刑場執行槍決
新中國成立後整頓社會秩序,徹底摧毀黑社會勢力,青幫、洪幫頭子受到應得的懲罰。一九五O年鎮壓反革命分子,在天津槍斃青幫第十三代“老頭子”,一些青幫成員等候在刑場外麵,待死刑執行之後,立即闖進刑場,搶出屍體,在現場成殮,裝在棺材裏,當場出殯,場麵極大,成了彼時一樁嚴重的反革命事件。
俗語:“廚子不偷,五穀不收。”
賊,是社會富足的標誌;沒有賊,說明家家戶戶空無一物。誠如相聲大師侯寶林先生所說,夜裏進來一個賊,好不容易摸到一些米,沒有袋子,將小褂兒鋪在地上,米抓得差不多了,發現小褂兒沒了,其實是被主人拉走了。主人老伴聽到聲音,提醒老頭子有賊,老頭子說沒賊。賊火了,大聲質問,沒有賊,我小褂兒哪兒去了?
賊,是一種社會公害,但也是生活富裕的標誌。社會沒賊,證明窮得當當響,必是自然災害無疑了。三年沒賊,三年自然災害;五年沒賊,自然災害長達五年;十年沒賊,再也沒有賊了。幾個世紀之後,掘得一組化石,人形骨骼,伏行,做鑽牆洞狀,教授對學生講解說,這就是古時候的賊,你們看,那時候雖然焚書坑儒,但百姓家裏還有餘糧,有東西可偷,生活應該是很美好的麼。
老天津衛,賊是一道風景。馬路、電車、商店、胡同、大街小巷,無處沒有賊;一天二十四小時,白天黑夜,都是賊“做活兒”、“下貨”的時候,從大年初一,到年末除夕,沒有賊休息的時候。老天津衛若是有一天不見賊出來“下貨”,那一定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賊,有非常嚴密的組織,更有嚴密的分工。吃黑錢的不能吃白錢,吃商店的不能吃住戶。而且作業區劃分得非常嚴格。吃勸業場的,不能吃中原公司;吃白牌電車的,不能吃紅牌電車;吃電影院的,不能吃戲院;吃三不管的,不能吃老城廂。越界“下貨”,立即就會被發現,更要受到懲罰。舊時警察局懲治小偷,都是小偷們送去的,小偷發現有人越界“下貨”,侵入了他們的“管界”,立即扭送官府。賊不往官麵上送人,警察局絕對不敢碰賊。
老天津衛的賊,三六九等,檔次不同、地位不同,頗類如後來的職稱級別,有正高、副高,還有中級、初級等等。老天津衛最高級別的賊,不叫賊,尊稱是“高買”。這個級別的賊,不吃地麵上的零食,專做大生意。筆者曾經寫過一篇小說,名為《高買》,寫的就是老天津的一個賊界名流,或者說是高級賊頭,類如後來的著名人士。高買的活動範圍都在大商號,瑞蛛祥、謙祥益。再比如中國大戲院,得知老王爺明天到中國大戲院看戲,待一切布置停當,第二天老王爺到戲院的時候,從他身邊一過,一點兒感覺沒有,懷裏那隻荷蘭懷表不見了。老王爺大怒,這塊表是老佛爺的賞賜,丟了這塊表,被老佛爺知道,那是要問罪的。
北京的天橋、南京的夫子廟、天津的三不管是著名的“雜巴地”,是江湖藝人聚焦之地。圖為20世紀初的三不管
沒有辦法,立即找到內線,一定要把荷蘭懷表找回來。話傳過去,說是請王爺放心,東西就在自己人手裏,請老王爺明天還去中國大戲院看戲,懷表一定完璧歸趙。
老王爺也不是好捏的柿子,光送回來不行,我還得見見這個大膽的奴才。話傳回來說,請老王爺息怒,怪昨天“做活兒”的人有眼不識泰山,太歲頭上動土,下了老王爺的懷表,東西一定送回,人就不必看了。
第二天晚上,老王爺又去看戲,自然有了準備,身邊帶上幾個家丁,矚咐家丁留神,看見有人過來送表,將他捉住,一定不能放他跑掉。
老王爺的家丁也不是吃幹飯的主兒,一路上陪老王爺走進戲院,注意觀察每一個出現在老王爺身邊的人,絕對沒有人靠近老王爺。老王爺得意非凡,口中默念,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老王爺看戲,訂的包廂,老王爺坐在中央,身旁幾個家丁,任何人不得進入,茶房送茶、送果盤,家丁接過來,送到老王爺麵前,誰也休想靠近老王爺。
一出戲看完,荷蘭懷表沒有送回來。老王爺暗自好笑,就算你孫猴子轉世,今天你也休想把懷表送到我麵前,我一定要你親自送到府上,看看你是什麼變的。
戲散之後,老王爺在家丁簇擁下走出戲院,馬車駛過來,踏板放下,隻等老王爺登車,到此時老王爺還沒有發現任何變化。恰巧這時對麵馬路有一個孩子淘氣,老娘追著孩子打,孩子慌慌張張向對麵馬路跑過來,沒頭沒腦,一頭撞在老王爺的家丁身上。家丁身子一晃,碰著了老王爺。老王爺身子閃開,匆匆登車,坐到馬車裏一看,那塊老佛爺賞賜的荷蘭懷表,已經掛到他的襟上了。
這就是高買。
如今不說高買,隻說蟲賊。
蟊賊分工極細,各有專業,在本行業內是高手,跨行“做活兒”,就是生手,那就要自投羅網找苦吃了。
關於蟊賊的分工,本人在小說《高買》中曾經做過介紹,現轉述如次:
竊賊一行,行於陸者十二:曰“翻高頭”,越牆賊也。曰“開天窗”,掀瓦入室賊也。曰“開窖口”,掘洞賊也。曰“撬排塞”,撬門鎖也。曰“踏早清”,清晨竊物者也。曰“跑燈花”,薄暮竊物者也。曰“鐵算盤”,行竊於商場者也。曰“收百物”,乘人不備見物即取者也。曰“拾窩脖兒”,偷雞賊也。曰“扒手”。曰“插手”。曰“對買”。等等。
各行各業的道理都一樣,寫小說的不要寫詩,寫曆史題材的不要玩兒現代派,什麼都玩兒,得不了諾貝爾。
說到賊,孩提時代有一種恐懼感,夜裏聽到院裏有聲音,就以為是下來賊了。我家盛時,住著四合院,那時候不光有錢,還有勢,一般蟲賊是不敢騷擾的。聽老輩人說過,倒是發生過“踩道”的事。一天夜裏,家丁發現牆頭有人,立即大喝,眾家丁就要上房動手,這時隻聽房上的人說“踩道”,言外之意是絕對不偷你家的東西,隻是踩道,去別處“下貨”。如此家丁回答一句“請便”,也就平安無事了。
後來,家道敗落,權勢沒有了,家丁也沒有了,於是就下來賊了。
老祖父生前供職於美孚油行,類如現在的外資獨資公司。美孚油行職員福利極好,每月老祖父乘膠皮車回家時,車上都放著四袋油行發放的兵船牌麵粉。麵粉一袋八十斤,自己一家人吃不了,逢有親戚來時,就請他們帶走一袋。一天夜裏,隻聽院裏有了動靜。一位叔叔睡在西廂房,偏偏這位叔叔膽小,聽見院裏有動靜,嚇得不敢出聲,隻在房裏咳嗽。老祖父覺得奇怪,這孩子怎麼一個勁兒咳嗽,一定是感冒了吧,於是起身過去詢問。老祖父走出房門,正撞見一個謡賊匆匆跑出去。“下來賊了!”老祖父喚醒一家人,人們匆匆出來查看,果然院門大開,賣賊早就跑得沒有蹤影了。幸好存放麵粉的小房子還沒有被撬開,沒有丟任何東西。
蟊賊一行,有許多專業伎倆,上路下貨,也有操作程式。按照操作規範下貨,成功時多,失敗的概率近乎於零;違背規範做活,成功的概率極低,弄不好,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蟊賊下貨規範,最常見的手法,有“童子引路”、“二仙傳道”、“偷梁換柱”、“瞞天過海”幾種,和軍事家的兵法、政治家的權術頗為相似。
先說“童子引路”。稍有些本領的蠢賊,都有自己的徒弟,“做活兒”時徒弟在前麵引路,也就是探尋生意,看哪裏有可偷的東西,師父跟在後麵,隻等徒弟的信息,徒弟發現有貨可下了,於是在現場製造一個事端,遮住主家視線,這時師父再下手,如願以償,東西到手了。
再說“二仙傳道”。我看見過,利索得令人稱奇。那是一天黃昏,在布市的一條大街上,一個商人乘三輪車送貨,商人坐在三輪車上,腳踏板處放著幾十匹大布,我就看見有一個人在三輪車旁邊緩緩地走,伏著身子,明明是怕被商人看見。走著走著,到了一個拐角處,突然那人一伸胳膊,從車上拉下一匹布來。布匹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前麵蹬三輪車的車夫回頭張望,商人也感覺發生意外。就在商人還沒看清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後麵一個人跑過來,從地上拾起布匹,搭在肩上瘋狂地向相反方向跑去。商人發現有人偷布,跳下車來去追。這時候,兩個打逗的小孩跑過來,和商人撞個滿懷,商人將小孩推開,那個扛布的人,早跑得沒有影兒了。
一次行竊,配合默契、動作利索,全過程不超過三十秒,完美無缺。後來看NBA籃球比賽,什麼火箭隊、公牛隊,無論哪一隊精妙的團隊配合,和本人看見過的盜竊表演比起來,絕對是小巫見大巫了。
新中國建立,政府開展社會改造,一些舊時代以不正當手段謀生的窮苦人,有了穩定工作。如此,蟊賊絕跡了。日常生活中雖然還有人失物,但盜竊者都是單獨行動,再沒有嚴密組織,也沒有行規了。
我去過一個收容竊賊的地方,看竊賊們現場表演,一個竊賊當場指著一位觀眾說:“請您注意自己的手表。”這真難了,手表是戴在胳膊腕上的,你本事再大,從一個人的胳膊腕上取下東西,那個人也會有感覺,況且還有表帶。但說來真是神奇,就在小偷提醒那個人注意手表的時候,那個人一抬胳膊,手表不見了。當場,觀眾熱烈鼓掌,搞得下貨的小偷連連向觀眾鞠躬,一聲聲地對大家說“有罪有罪”。
三年前,一位作家到天津來,說是要搜集一些材料,於是我就陪他到農村去了。到了地方,我問他要找什麼人,他左說右說也說不出個確切的想法。想來想去,他就問我,聽說這一帶過去有些人從事不正當職業?我一聽就明白了,你不就是說這一帶地方過去是土匪窩嗎?想搜集土匪的資料,你何必走這麼遠的路呢?就住在天津,聽我說給你好了。對於天津,別的學問,我不敢誇口,但是對於舊天津的幾種老學問,我還真有點兒研究。不就是說土匪嗎,你算問對了,要想了解天津人,你不能不對過去天津的土匪有一些了解。就全中國來說,西北有一個土匪窩,而華北的土匪窩,就在天津,江南的土匪窩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不敢給人家栽贓。
舊時天津的土匪窩在什麼地方?我不能說出地名來,免得惹是非。但是,有一次我到下邊去,正好到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老居民就對我說,他們這地方原來名聲不好,我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因為我知道這個地方,到現在我還記得小時候的一個民謠:“過了南大窪,還有北大橋,人過要留財,雁過要拔毛,丈夫不在家,女人也不饒。”舊時天津土匪之多、土匪之惡,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津浦鐵路修築之前,天津的商人南下做生意,或者是南方的官宦從北方發財還鄉,他們的財物隻有兩條路好走,一條是旱路,另一條就是水路。旱路由天津出發,過靜海、黃驊,再往前走,過德州、濟南;而走水路,那就隻有運河一條路了。走旱路,為了安全,就托付鏢局,有名的好漢勝英,就是鏢局的保鏢。據說,無論什麼金銀細軟,隻要車上有勝三爺的小黃旗,保你一路平安,什麼綠林好漢也不敢攔劫。那麼走水路呢?自然也要有鏢局保鏢的,但是水路的鏢局似是沒有勝英那樣的好漢,所以運河兩岸的貧苦大眾,就有下手的機會了。
也是運河兩岸的土地過於貧瘠,一片鹽堿地,顆粒不收,連喝的水都是鹹的,男人們大多出去謀生了,留在家裏的人,有的就靠打劫為生。京劇裏有名的黃天霸,就是一個有名的大土匪,說他是劫富濟貧,在鄉裏的口碑也頗為不錯。但是強盜都說自己是劫富濟貧,因為劫貧,也實在是沒有什麼油水,劫了貧再去濟富,人家也不稀罕,所以也隻能是劫富濟貧了。
對於黃天霸的功過,筆者並不想評說,這裏隻是想說一說天津舊時的土匪。我生得晚,沒有遇到過土匪,但是我們家上幾代人,幾乎都遇過土匪,而我的外曾祖父,還是被土匪嚇死的。
姑媽家曾經遭過一次土匪的搶劫,據姑媽說,半夜三更,呼啦啦就從牆上、屋頂上跳下來了好多惡漢,一個個全都拿著凶器,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惡洶洶地就在窗外喊叫。這時姑媽家的老爺子已經意識到是下來強人了,便立即吩咐家人快穿衣服,然後按照這些強人的命令,一家人擠到了一間房裏。他家的老太太是一個精細人,一順手,就把一個小匣子揣在了懷裏。這時強盜們就開始收拾東西了,那才叫要什麼伸手就拿什麼呢,幾乎用不著各處找,就和自己家裏人收拾自己的東西一樣,甚至比自己的東西還要熟悉。自己有時找不到,還要問問什麼人,而這些強人隻要一伸手,就把想要的東西拿到手裏了。沒有多少時間,強人們走了,家人們出來再看,家裏的一切金銀細軟,全都被拿走了。而這時,他家的老太太還得意地對家人們說:“他們沒全拿走,我這懷裏還有一個小匣子呢。”說著她就把懷裏的小匣子取了出來,待大家湊過去一看,匣子裏原來放的是房契、地契。這時大家就說:“你把這些東西抱在懷裏有什麼用呢?強盜是不搶房契、地契的。”這時老太太才明白過來,隨之她又萬般後悔地對家人們說:“當時,金銀珠寶匣子就在這個匣子旁邊,我還想了想,到底是金銀值錢,還是房地值錢。”這時他家的老爺子就對她說道:“幸虧你沒把那隻匣子抱出來,你沒看出來嗎,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你真把那隻匣子抱了出來,那些強盜也早就追到這間房裏來了。”
遭搶之後,姑媽家自然受到了巨大損失,但是家業還有,沒有幾年,也就又恢複了元氣。事情過去之後,我們也問過姑媽,為什麼不報官呢?姑媽說:“報官有什麼用?”據說,就在強盜們在外麵收拾東西的時候,姑媽家的姑爺聽見了外麵強人們的對話。一個人問:“差不多了嗎?”另一個人回答說:“也就是這些了。”答話的人,就是前不久家裏辭退的一個傭人;而問話的人,是鄉下口音。明白了嗎?家賊引外鬼,東西是南大窪、西大橋的人搶走的,來家裏臥底的,是城裏人。那麼,為什麼不告到官家捉拿他歸案呢?算了,那些強盜和官家是通著的,他們無論搶到多少東西,都要按定數孝敬官家,官家何以會替你捉人呢?
我們家世世代代在天津住,卻從來也沒有遭遇過強盜,強盜不敢搶我們家。絕不能說我們家比強盜還要厲害,是因為強盜怕我們家。我們家也沒有什麼勢力,強盜為什麼要怕我們家呢?就是因為我們家祖輩上掛過善人匾,大門外立著善人牌坊。盜亦有道,積善人家,那是搶不得的,搶了善人家,就和搶了狀元府一樣,那就要斷了自己的生路了。
我們家的善人牌坊是怎麼立起來的呢?據說我們家老輩上開過粥廠。不知道外地有沒有這種事,每到冬天,有錢而又有善心的人家,就要開一個粥,每天給貧苦鄉民們舍一碗粥。我們家的粥廠不大,隻發八百個號,除了這固定的八百戶人家每天可以到粥廠來領一盆粥之外,每天的剩粥,能夠再舍幾十盆。開這樣一個粥廠要用多少錢?據說用不了多少錢,比被強盜搶一次要少多了。開過多少年粥廠之後,鄉民們就給我們家掛了善人匾,這樣,強盜再想搶我們家,鄉親們就不會饒他們了。直到後來,我家的老祖父還總是時時地教導著我們說,對待鄉鄰,應該以禮待之、以惠施之、以情動之等等,但我們聽起來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雖然我們家在天津可以過得高枕無憂,但是我們家不少親戚卻難免要受強人的恐嚇。這就要說到我的外曾祖父被強人嚇死的事了。那時我們家住在城裏,而我的外祖母家,卻住在城外。那時候,我爺爺和我奶奶還沒有成親,隻是兩家的家長極要好,幾乎每天都要湊到一起喝酒,而且一喝就要喝到很晚。喝到快醉的時候,我的外曾祖父就該回家了,當然是坐著轎子回家。可是有一次,當我的外曾祖父坐在轎裏經過一處荒地的時候,就聽見荒地裏有哭聲,而且是一個女人的哭聲。也許是我的外曾祖父也想給自己家裏掙來一塊善人匾吧,這時他就讓轎夫把轎子停下來,自己走到荒地裏去找那個哭著的女子。走著走著,果然看見一個女子正坐在一座新墳旁邊,死去活來地哭個不停。這時,我的外曾祖父心裏就想,這個女子一定是丈夫剛剛去世,而自己又無依無靠,於是一時善心大發,他就想救濟一下這個女子。說著,他掏出了自己身上帶著的所有的錢,然後就走過去想勸說這個女子幾句話。誰料,我的外曾祖父才走到那個女子的身後,還沒有說話,突然那個女子轉過身來,這時隻聽我的外曾祖父“呀”的一聲大喊,立即就倒在了地上。幸虧在他的身後還跟著抬轎的人,大家忙跑過去把我的外曾祖父抬起來。這時再看那個女子,早就不見了。
眾人把我的外曾祖父抬回家來不久,我的外曾祖父就死了,臨死之前,他還在喊著:“有鬼,有鬼!”為什麼他喊有鬼呢?原來在他走近那個女子的時候,那個女子突然轉回身來,我的外曾祖父抬頭一看,正看見一張鬼臉,吐著鮮血淋淋的長舌頭,眼球子正從眼裏往下流。一下子,我的外曾祖父就被嚇癱了。
半夜三更,荒郊野地裏,怎麼會有鬼呢?據說,那就是強盜。強盜為了攔住過路行人,就派一個女子坐在荒郊野地裏哭,過往的路人聽著可憐,難免就要有個人過來詢問。舊時沒有錢的人自己還顧不過來,聽見地裏有人哭,他也管不了;常常總是有錢而又想發善心的人才會過來。這時,那個扮做鬼的女子一回頭,就把那人嚇得昏了過去,接著,強盜們再出來,把他身上的衣物和錢財搶走。這種做法類若我們說的守株待兔,自投羅網的人總是有的。
小時候隨家長看戲,梅蘭芳的演出,那時不懂京劇,看梅蘭芳遠不如看孫悟空更讓我歡喜。印象最深的,是梅老板乘坐的小汽車。開場之前,就在人們進戲院的時候,大街上傳來汽車喇叭聲,梅老板的汽車過來了。汽車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輛黑色小汽車,好看的是這輛汽車車門兩側的腳踏板比一般小汽車的腳踏板寬。小汽車門外,一邊立著兩名壯漢,一隻胳膊挎著車窗,另一隻胳膊橫舉著,手裏還拿著黑色盒子槍。汽車停在戲院後門,四名壯漢從車旁跳下來,分左右站好,拉開車門,請梅老板下車。梅老板鑽出車門,四名壯漢左右保護,將梅老板夾在中間,簇擁著走進戲院。等到演出開始,依然是那四個壯漢,兩側台口各站著兩名,隨時準備投入戰鬥,英姿甚是颯爽。
跟在梅老板身邊的這四個壯漢是做什麼的?
保鏢。
梅老板演出為什麼要有保鏢?
怕綁票。
綁票是黑社會盜匪最凶狠、最惡毒的劫持行為。舊社會一些走投無路的盜匪向有錢人家敲詐,大多采用這種野蠻手段。綁匪們將綁架目標鎖定在梨園界名流,鎖定在富紳巨賈們的身上,更鎖定在這類人家的子女身上,實施綁架,索取高額贖金,發不義之財。
舊時天津發生過許多樁綁票事件,其中最驚動社會的一樁,是家住英租界的前湖北督軍王占元的外孫子遭綁架一案。這幫綁匪,也是摸錯了大門。一般熟悉行規的本土綁匪,不會找昔日的軍政要人下手,他們知道,這類人雖然已經下野,名義上做了寓公,其實和官方仍有聯係,或者有官方背景,綁架這類人的家庭成員,非但大多得不到什麼便宜,最後很可能不可收拾。
事情果然就鬧大了,昔日渾不講理的王督軍發現下學後孩子沒有回家,一個電話打到警察局,我家的孩子哪裏去了?英租界的警察認識王督軍家的寶貝兒,知道他每天早晨走哪條路去學校,黃昏又是什麼時間經哪條路回家,什麼人接送,路上接觸什麼人。這一天,沒看見這位小爺回家,警察也疑惑,果然王督軍打來電話,立即查辦。沒過多少時間,下落找到了,知道了孩子在什麼人的手裏,也知道了綁匪提出的是什麼條件。
什麼條件?王督軍不懂得條件,如今王督軍不行了,若是從前,王督軍非把你一個天津城炸平了不可!
立即將孩子送回來。
那時是警匪一家,立即傳過去話,碰上不講理的祖宗了,交人。
立即,孩子送被回督軍府,沒受委屈。警察局自鳴得意,給您老人家把事情辦成了,還等著受賞呢。
沒有賞,把這幾個綁匪給我辦了。
警察局為難了。
黑白兩道的潛規則,土匪綁票,第一,不得綁女性。梨園行女明星無論多有錢,出門盡管放心,絕對不會遭綁票,隻是當心家裏的小孩兒,土匪想綁票,也是綁家庭成員,而家庭成員中容易下手的,自然就是孩子了。
綁票第二項規矩,不得撕票。撕票,就是將被綁架的人殺掉。莫說是撕票,就是傷害了被綁票的人,行內也不允許。我們家一個成員被綁架過,找家裏要錢,家裏想方設法討價還價,過些天,綁匪寄來一封信,打開一看,一隻耳朵,嚇得家人趕緊湊錢贖人,錢湊夠之後,送回人來,一看,兩隻耳朵好好的。
那隻耳朵是哪兒來的?綁匪也有技術,那是從亂葬崗沒主屍體上割下來的。
如今王督軍家的孩子送回來了,全須全尾,沒有一點傷害,按規矩,不得向土匪再要人。隻是,這次碰上不講理的祖宗了,王督軍一定要警察局交岀綁匪,警察署惹不起王督軍,向綁匪索要,綁匪到死不肯交出人來:沒這種規矩,人已經交給你了,一分錢贖金沒要,已經史無前例了,怎麼還要人?斷了這條活路,以後窮到沒法活的時候,造反去了。
警察局沒有辦法,請出社會賢達向王督軍求情。王督軍那兒沒得商量。社會賢達回來,向警察局長獻策,找兩個倒黴蛋頂缸算了。
無奈,警察局立即從獄中調出兩個鴉片煙鬼,病入膏肓,又沒有家,死了無人認領屍體。先讓他們美美吃一頓,再給個“泡兒”;行刑的前夜,再招來兩個姐兒,美美地侍候兩個倒黴蛋。第二天早晨,拉出來,插個“標兒”,綁赴刑場,殺頭去了。
社會一片嘩然:太沒道理了,人家把孩子送回來了,你就不能再追究了,如此綁票未成,還丟了性命,以後誰還幹這行呀?
後來果然就亂了規矩,綁票的撕票,遭綁票的,有勢力,要人,人交出來之後,索要綁匪,然後立即槍斃。如此,綁匪更惡毒,官方也更嚴厲,誰也不含糊誰了。雙方撕破臉,事情就不好辦了。
舊時代,天津、上海,綁票的事每天都有發生,很少有撕票的血腥結局,最後都可以有個雙方滿意的解決辦法,這也和做生意一樣,隻是這生意做得太缺德。生意做成之後,警察局得一份提成,世上沒有白跑腿兒的事。
中學時代,每天都要乘有軌電車,那時天津有軌電車總是非常擁擠,再到了上學、放學時間,車上的乘客就更多了,有的時候真擠得人喘不上氣來。
好幾次,電車上,人們正被擠得東搖西晃,突然覺得車裏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人們的目光都轉向一個方向。順著大家的目光望去,果然,就在車廂盡頭,一個人頭上戴著一頂白紙糊的高帽子,類若後來“牛鬼蛇神”挨批鬥時戴的那種高帽子,帽子上寫著四個大字:小心扒手。
真是一位熱心人。舊時天津小縉極多,尤其是在有軌電車上,每天都發生小縉偷錢的事,被偷的人叫苦不迭。我真遇上過老大娘丟錢後放聲大哭的事,老太太一麵哭著,一麵央求小縉:“行行善心吧,那是我剛才當當借來給孩子看病的錢呀。”車上的人隻得唏噓表示同情,小縉早可跑了。
能夠有個熱心人提醒車上的乘客小心扒手,真是,大好事。隻是這位好心人,隻將帽子戴一會兒,電車一停,他立即就下車走了。那次正趕上我也下車,那個提醒大家“小心扒手”的好心人,手裏還拿著紙帽子,下一輛電車來了,他又擠了上去。
回到家裏,將電車上看見的情景告訴家長,家長說,那個頭上戴高帽子的好心人,就是賊頭兒。
賊頭兒帶著小縉“上路”,車上人擠,看不出來誰的口袋裏有錢,這時候賊頭兒突然將高帽子戴在腦袋瓜子上,帶錢的人大多會捂一下自己裝錢的口袋,這也就告訴車上的小縉,我的錢放在這兒了,小縉有的放矢,不至於找不到目標了。
舊時天津,社會混亂,民不聊生,用老天津人的話說,遍地是賊。夜裏鬧賊,白天更是小偷的天下。乘電車、遛馬路、進商場、看熱鬧,時時刻刻都會被小縉把錢偷走,馬路上每天都可以看見丟錢的人求告無門的慘象。找到警察,官匪一家,警察和小偷勾結,在這個路段上下貨的小縉,要拿出一定比例孝敬警察。就是明眼瞧見小縉掏路人的口袋,警察也把腦袋瓜子轉過去,他才不得罪黑道呢!
舊時代,偷盜,是一門職業,內部分工嚴密,“白錢輕,黑錢重,玩輪子,要了命”。小綹屬於“白錢”,就是犯了事,抓進去,打一頓,還得放出來,沒有重罪。
小綹,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幹的,要先看外表,用他們的黑話,叫“牌兒靚”,對於相貌要求極是嚴格。相貌要端正,賊眉鼠目,幹不了這行。一看相貌就不是好人,人人都躲著他,他還如何下貨呀?相貌上雖然未必都得像個學生,但至少要像個老實孩子,穿得幹幹淨淨,行為舉止規規矩矩,如此人們才對他沒有防備。他擠在車裏、走在路上、混進商店,靠近人們,不會引起戒備。也就在人們沒有戒備的時候,他就下貨了,你的錢財也就丟了。
小綹,是一樁技術活兒,上路之前,要接受專業訓練,據說專業訓練有三個必修科目。第一,擢手指。把中指擢得和食指一樣長,這要吃些苦頭的,中指長,偷包的時候,不好使,兩根手指一樣長,類如現在的鐵子,輕輕一夾,錢包就夾出來了。第二,開水中取肥皂片。爐子上,燒著一盆沸水,100℃,將一片肥皂片扔進沸水裏,肥皂片極滑,要用手指將沸水裏的肥皂片夾上來,還不能燙傷皮膚,那就是功夫了。第三,解疙瘩襟兒。過去人們穿長衫,大襟上一排布疙瘩紐襟兒,一件羅長衫掛在架上,學“手藝”的孩子將長衫的疙瘩襟兒解開,速度要快,長衫不能晃動,也就是穿長衫的人沒有感覺,練好這三樁基本功,可以“上路”了。
“上路”下貨的小縉,叫“溜子”。溜子下了貨,自己不能打開,立即交到賊頭兒的手裏,晚上賊頭兒按照規矩給溜子“份兒錢”。帶領溜子“上路”的,叫小老大,小老大上麵,還有大賊頭兒。大賊頭兒,光收錢財,不“上路”,得不到大賊頭兒的認可,休想吃這行飯。
小綹“上路”,各有各的“作業”區,不許跨區下貨;小縉下了貨,賊頭兒負責保管三天,萬一遇見厲害的,一定要追回來,老老實實要送回去,三天之內沒人追問,那就安心分錢了。
小綹偷錢財實在可惡,但幹這行的孩子也實在可憐。新中國成立後,幹這行的孩子得了解放。我聽過他們的一次控訴會,窮孩子被領進門來,休想再出去。白天上路,晚上侍候賊頭兒,賊頭兒稍不高興,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而且不讓他們吃飽;冬天住處沒有火爐子,得病的孩子被拖出去扔在野地裏;不聽話的孩子要挨重罰,真有活活被打死的孩子。新中國成立後,這些可憐的窮孩子得到安置,經過培訓,從事了正當職業,再沒有人做壞事了。
一批盜竊慣犯被逮捕
話劇《日出》裏,天津三不管下等妓院門外,乞丐打著竹板,唱數來寶:“別瞧要飯的低了頭,要飯不在下九流。將門底子佛門後,聖人門口把你求。”乞丐,是何等的理直氣壯。
中國乞丐何以如此自詡,給自己的社會地位定在下九流之上?這先要說說什麼是“下九流”。
中國社會等級極是森嚴,分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三個檔次。
“上九流”:帝王、聖賢、隱士、童仙、文人、武士、農、工、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