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九流”:舉子、醫生、相命、丹青(賣畫人)、書生、琴棋、僧、道、尼。

“下九流”:師爺、衙差、升秤(秤手)、媒婆、走卒、時妖(拐騙及巫婆)、盜、竊、娼。

災荒之年,街頭上經常能看到舉家出來的乞丐

下九流者,類若印度的“首陀羅”,是低等的不可接觸階層。在中國,乞丐雖然衣食無著,但社會等級不低,不在下九流之列,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理應得到社會尊重。

乞丐何以社會地位不低?中國乞丐中出過幾位皇帝、將軍。朱元璋,做過遊方僧;漢將韓信,乞食漂母;孔聖人,也曾經累累若喪家之犬。

於是,乞丐就成了一門職業。舊時天津職業乞丐活得很不錯,更有嚴密的組織,還有種種規則,不僅相互之間保護,他們還欺侮平民百姓,也是一股黑社會勢力了。

老天津,乞丐俗稱“討飯的”,其中不乏逃難來津的貧苦農民,沿街乞討,站在家家戶戶大門外哀求“爺爺奶奶給口吃的吧”。遇有乞丐乞討,天津人一定施舍些幹悖悖幹餅,老天津乞丐多,和天津人的慈愛品格有關。

職業乞丐,不要幹停悖、幹餅,他們要錢。職業乞丐主要吃商店,絕對不進胡同騷擾民宅,更不敢耍橫。

舊天津的職業乞丐,五花八門,最常見的,就是話劇《日出》裏唱數來寶的乞丐。這類乞丐手裏拿著竹板,走到商家門外,打起竹板,唱一段數來寶,商家給一角錢,自然唱的都是吉祥話。

孤苦伶仃的老乞丐

唱數來寶的乞丐是最和善的乞丐,再有就一個比一個凶惡了。

職業乞丐中,我看見過殘疾乞丐,失去雙腿,用胳膊支撐身體一家一家地乞討,手裏拿著一塊磚頭,走到商店門外,用磚頭拍胸膛,乞討的聲音低沉:“大掌櫃,發財呀大掌櫃。”聽到喊聲商店夥計立即迎出來,給一角錢,還得說客氣話,這才把這位爺送走。

我還看見過形象更可怕的職業乞丐,也不知道是做過什麼手術,胳膊上穿過一條鐵鏈,走路時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樣子十分可怕。這類乞丐走到商店門外,不喊“發財呀,大掌櫃”,就是搖著胳膊間的鐵鏈,發出嘩嘩的聲音。商店夥計迎出來,也是一角錢,還得說客氣話:“喝杯茶吧。”乞丐表示感謝,立即走開了。

職業乞丐是一個組織,自稱“鍋夥”。白天各自上街,各人有自己的地段,晚上住在一起,喝酒、發瘋,日子過得很是愜意。法國作家雨果在小說《悲慘世界》中描寫過法國鍋夥的生活情形,老天津鍋夥也是那類情形。

據說鍋夥內部有很嚴格的潛規則,有人違犯了潛規則,鍋夥內部可以處罰,直到活活把違犯規則的乞丐打死。打死,也不負法律責任,這類人沒有戶籍,死了,扔到荒郊野外就是了,官家絕對不會追究。

舊時代天津,職業乞丐最是惹不起的惡人。家裏紅白大事,先得買通團頭,到時候團頭在你家門外立一根小棍兒,職業乞丐絕對不會來騷擾。沒有那根小棍兒,一會兒來一個乞丐唱數來寶,就在花轎要進門的時候,過來一個胳膊上掛鐵鏈的惡漢,你說喪氣不喪氣!

1947年天津市社會局關於組織\"貧民互助會”的相關文件

舊時代有幾種勢力惹不起,白道上惹不起軍警憲政,黑道上惹不起的勢力更多,從青幫、洪幫,到青皮混混、地頭蛇。別把乞丐看小了,乞丐湊成夥,俗稱“鍋夥”,更是惹不起的惡勢力。

怎麼就惹著乞丐了?職業乞丐,將行乞稱為“上街”。上街時,商店怠慢了,給錢的時候,臉色不好看了,話不好聽了,讓爺在門外等的時間久了,種種不恭,都可能惹著鍋夥。回到夥裏一說,應該給某某商店點兒顏色看看了。到了晚上,商店關門,上了門板,一群職業乞丐提著汙穢東西來了。什麼汙穢東西?別惡心,大糞,給你刷刷門臉兒。幾個職業乞丐一起動手,幾下子就在商店門板上塗滿穢物。第二天商店開門,臭氣熏天,掌櫃夥計忙著洗刷門麵。一連多少天,你就休想做生意了。

孤身流浪江湖的乞丐

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告到警察局,警察局不管,警察局和鍋夥都有勾結。隻好請出人來,先探聽鍋夥一方,問清楚是怎麼得罪幾位爺了,幾位爺要什麼條件。也就是錢吧,鍋夥也不會要大價錢,或者擺一桌,掌櫃是不會出來作陪的,給點兒錢拉倒了,以後乞丐再來,早早迎出來,給錢,送走,圖的是個和氣。

舊天津南市“三不管”有名的無賴陳三,尊稱“陳三爺”。這位陳三爺就是職業乞丐。他也不拿磚頭拍胸脯,也不喊“大掌櫃發財呀,大掌櫃”,他有一隻小哨兒,是用鐵片砸成的,吹一下,聲音洪亮。他專吃商店,上街來,走到一家商店門外,小哨兒一吹,商店夥計立即迎出來,送上一角錢,連聲說:“三爺進來喝杯茶。”三爺回答說:“不打擾了,我還有事。”說著走向下一家商店去了。下一家商店看見三爺在前一家商店吹小哨兒,早就把錢準備好了,不等三爺走過來,也不等三爺吹小哨兒,錢送過去,皆大歡喜,陳三爺瀟灑地走了。

聽見陳三吹哨兒,錢沒有送出來,陳三爺也不著急,他再吹第二聲,隻是此時一角錢已經打發不走了,要二角錢,吹了兩聲,錢還沒送出來,陳三爺還吹第三聲,自然這時已經要三角錢了。吹三聲,裏麵還不理,陳三爺也不惱怒,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小繩兒。幹什麼?他將小繩兒係在商店門框上,他要上吊,理由很簡單,沒法活了,街麵拿陳三爺不當人看了,沒臉活了。

你說應該怎麼辦吧,請出人來了事,陳三可不好打點,他會開高價,沒有百八十的,打發不了。

據說陳三很“仗義”,“三不管”這麼多家商店,他每天隻吃一條街,每家商店平均每個月吃一次,隻一角錢,誰也不惹這個臭無賴。

職業乞丐陳三,是舊天津有名的惡霸,不光他自己上街行乞,天津所有的乞丐都是他的下屬,誰想做職業乞丐,要得到他的允許。沒有他的允許,你鬥膽上街,他會派下人來廢了你的腿。

陳三還是老天津有名的富人。如果那時候有福布斯,在天津,陳三一定排在前幾名。據說陳三有房產,有存款,每天下街之後,陳三換上長衫,坐著他自己的私車,天津人俗稱包月車,也就是他自己的專用膠皮車,去洗澡、看戲、吃館子,還泡妓院。

新中國成立前,陳三最得意的時候,除了沒當選國大代表之外,什麼福都享過了。新中國成立後鎮壓反革命,陳三有血債,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天津人無不拍手稱快。

舊時天津人講品德修養,不惹乞丐,惹了乞丐,那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莫說職業乞丐,就是平時農村逃難來的乞丐,天津人也是客客氣氣對待,不許放狗咬,絕對不像如今電視劇表演的那樣,富有人家放出惡狗向乞丐撲去,那樣,不光要惹怒乞丐,也丟了鄰居間的人緣兒。乞丐來了,一時沒有剩下的幹糧,主人要客氣地向乞丐說:“下一家去吧,沒有剩幹糧了。”絕不允許惡語相加,舊時大街上踢乞丐、罵乞丐的,都是惡霸混混兒。

再說職業乞丐,他們倒是不騷擾民家。職業乞丐不進胡同,隻吃商店,而且專吃大字號。胳膊間掛一條鐵鏈,進胡同嚇著孩子們,團頭是要問罪的。

盜亦有道,乞丐內部規矩是非常嚴格的。

職業乞丐的背後,是黑白兩道的勢力。值崗警察看見職業乞丐上街,一定要點頭致意,還得保護職業乞丐的正常活動。職業乞丐更要協助值崗警察正常工作,絕不和值崗警察找別扭。遇有什麼使命,譬如緝拿逃犯,值崗警察注意來往行人,職業乞丐也在暗中留意,被當局緝拿的逃犯,大多在“三不管”落網,其中就有職業乞丐的協助。

按照潛規則,職業乞丐定時向警察孝敬“份兒錢”,錢數有定例,警察不得敲詐,乞丐不得耍賴,規規矩矩,也算是雙贏了。

職業乞丐不得行竊,就算商家疏忽,沒有看好東西,職業乞丐也不得順手牽羊;職業乞丐行竊,犯了行規,鍋夥要處罰。職業乞丐之間不許打架,不許越界乞討,自己的地界,無論肥瘦,都不得越界,看著別人的地界油水肥,越界騷擾,團頭要出麵幹涉。這個乞丐在這條大街上從一號吃到三十號,三十一號的商店,他就不許去,無論那家商店今天多熱鬧,譬如慶祝開業十周年,遇有乞丐,每人二角,即便看著眼紅,也不許過去,討到三十號商店,老老實實下街。看見對邊的乞丐今天肥,說一聲“恭喜”,敲他一支香煙,也算分點兒便宜。

如今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黑旗隊了。但在大半個世紀之前,在天津,黑旗隊很是令人敬畏,曾經名震一時,提起黑旗隊,那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

我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岀生的天津人,到我長大時,黑旗隊已經成為曆史了。雖然社會上還有黑旗隊的傳說,但從來沒有遇到過黑旗隊成員,後來進入社會,結交的人多了,據說其中有人幹過黑旗隊,自然早就金盆洗手了。

黑旗隊,是一群烏合之眾。天津水旱碼頭,各方勢力互不相讓,爭地盤、打群架,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現在叫“群體事件”,舊時叫“鬧事”。打群架也要布陣,也有“兵法”,有人打頭陣,有人接應,有人起哄,更要有一群人站在遠處向對方扔磚頭石塊。這群站在遠處扔磚頭石塊的烏合之眾,就是黑旗隊。因為這些人站在遠處,由一人指揮,指揮手裏持黑旗,黑旗舉起來,磚頭石塊扔出去;黑旗落下,停止扔磚頭石塊。打過架,分出勝負,勝方,黑旗隊人員每人得一份報酬,不多,折合成現在的錢,能買的東西,一根油條、一個燒餅、一碗豆腐腦,如此而已。敗的一方,白惹惹一場,各自回家,好在不會挨打,因為得勝的好漢們是不會追打這幫“下三爛”的。

舊時貧苦人居住的窩棚

民國時期下層百姓的居住地

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者占領天津,原來一派繁榮景象的天津,立即變成一片苦海,廣大底層勞苦大眾,更失去了就業機會,許多窮苦市民被逼鋌而走險,開始了可怕的黑色人生。

日本占領時期,天津黑旗隊,指的是以盜竊火車運輸物資為生的一些底層社會人員。黑旗隊沒有嚴格的組織,成員多居住在河東鐵路線兩側。舊時天津,河東鐵路線縱橫交錯,鐵道兩側就是居民住房,這類民居也談不上是什麼建築,幾乎就是用半頭磚砌起來的小矮房,屋頂和敞篷貨車一般高。火車開過,房頂上的人,隻要有膽量,一跳就能跳到火車上,跳進貨車,車裏的東西就隨你往下扔了。

天津舊河東一帶,是有名的底層民眾社區,這裏有四個居民片兒:郭莊子、何莊子、沈莊子、鄭莊子。這四大莊子的居民,幹腳行者居多,能吃苦、體質好、膽大,天不怕地不怕。其中一些有正當職業的人,也多是鐵路上的工人,有開火車的,有押車的,有裝貨的。一趟火車,裝的什麼東西,什麼時候離站,什麼時候經過這四大莊子,裏麵都有內線。最先黑旗隊沒有成勢之前,這四大莊子窮苦民眾,主要是扒火車往地上扔煤。漢子跳到火車上,女人等在路邊,把漢子扔下來的煤塊收起來,也不是自己家裏燒火,家裏燒不起這樣金貴的煤,從火車上扔下來的煤賣給買家,換錢買棒子麵。

吃鐵路的人多了起來,於是就有人出來稱王稱霸,先分地段,再分類型,什麼人吃哪一段的貨,什麼人吃什麼貨,漸漸地有了分工。凡是吃鐵道飯的,都得遵守。再發展,更有人出來統霸天下,把吃鐵道飯的人攏到自己名下,一切聽他的指揮,建立組織,有了不成文的“章程”,立下規矩,有了嚴格的紀律,還收了徒弟,輩輩相傳。如此,就出現了名揚天下的黑旗隊。

黑旗隊極盛時期,據說有五六千人。黑旗隊有嚴密的組織,但是沒有人員統計。今天你跟著幹了,你是黑旗隊成員,明天你找到正經事由,離開黑旗隊,黑旗隊也不少你這一號。新中國成立後清查曆史,幹過黑旗隊,不算曆史問題。

天津黑旗隊的頭頭,是洪幫傳人,一些骨幹黑旗隊成員,也都是洪幫成員。參加過青、洪幫,就算是參加過黑社會活動了,雖然不是嚴重曆史問題,也不能被重用,連小組長也當不上,更不能入黨提幹了。

黑旗隊成員,個個有過硬的本領,火車開過來,風馳電掣,早早地站到鐵路旁邊的屋頂上,等到火車從眼前經過,縱身一躍,絕對穩穩當當落到火車頂上。一般敞篷車,俗稱“車皮”,更萬無一失了,跳到車皮裏,車皮裏麵的東西就屬於你了。一般敞篷車裝的都是煤炭,黑旗隊最先就是從扒煤開始的,漸漸地胃口越來越大,就想著撬悶罐車。悶罐車有頂子,對開兩扇門,中間一道橫門閂,上著大鐵鎖,裏麵自然就是值錢的貨物,或者是怕風吹雨淋的貨物了。

吃悶罐車,屬於特殊本領,自然也要先跳到車頂上,然後扒著車頂溜下來,要找到抓手,找到蹬腳的地方,一個失手,跌下來,命就沒了。沒有點兒真本領的,不敢吃悶罐車。

看過電影《鐵道遊擊隊》嗎?那些英勇的遊擊隊員,跳到車頂上,抓著車皮的鐵拉杆,爬下來,再抓著車皮邊沿,摸到車門,隻一拉,鐵門閂就拉開了,然後跳到車皮裏麵,車裏裝著軍火,打日本人,就有武器了。

天津黑旗隊不要武器,據說也有吃軍火的,那得有人收購,而且都是大價錢。一般扒悶罐車,就是要糧食,主要是麵粉。麵粉是一袋袋裝著的,不能用敞篷車皮運,怕雨淋。拉開車門,裏麵全是麵粉,一袋袋扔下來,下麵自然有人拾,裝一大馬車,拉到糧食店,絕對發財了。

黑旗隊何以就知道車皮裏裝什麼貨物呢?有內線。鐵路局裏有人通風報信,什麼車什麼時候發車,哪節車皮裏裝什麼貨物,每天都有情報。準備行動,黑旗隊就在固定的地方插上黑旗。那時候也沒有電話手機,黑旗隊成員看見信號,晚上早早出來,就分別奔向各自崗位,爬到屋頂上,穿好厚衣服,重要的要有一雙家做的布鞋,麻繩納的鞋底兒,結實、不滑,蹬著有勁兒。好了,那就準備下貨了。

火車司機,也和黑旗隊有關係,開到什麼地方減速,開到什麼地方鳴笛,也就是發出暗號,讓黑旗隊作好準備,相互配合,保證萬無一失。黑旗隊在什麼地方下貨,過了這一段距離,火車拉一聲長笛,加速前進,再往下跳,就危險了。

運輸途中,貨物丟失,鐵路局不負責任,與火車司機更沒有關係。誰讓你貨主不跟車押運?至於悶罐車,大鎖沒有鎖好,門開了,貨物掉下去,司機沒有責任。何況盧溝橋事變之前,中國各處一片腐敗,貨物運來多少,到達地點之後還剩多少,一切都是馬馬虎虎。如是,黑旗隊就有了生存空間,無論如何扒,都沒有人追究。

盧溝橋事變之後,日本人占領天津,鐵路上規矩嚴了,尤其是運送軍用物資,一路武裝押運,情況就嚴重了。但黑旗隊對於日本軍方的武裝押運,一點兒也不懼怕。武裝押運,一隊日本兵乘坐在火車最後一節的小車皮裏,兩麵車門,負責押運的日本兵從車門探出身子向後張望,人的視線是有限的,即使你看見有人正往火車上跳,你一手扒著車皮,一手舉槍,黑旗隊也不怕你。後來日本人想岀了絕法兒,除了武裝押運之外,還沿途巡查,沿著鐵路線,隔些時間就有日本兵巡查。即使如此,黑旗隊也有辦法,他們在扒車的同時,就有人“收貨”,火車一過去,一點跡象也不留,日本人枉費心機,還是抓不著黑旗隊。最後日本人下了狠手,在河東一帶進行地毯式搜查,凡是沒有正式職業,而又年輕力壯的男人,通通抓走。這一下,黑旗隊不好活動了,怕給鄉親們惹麻煩,隻好另謀生路。

大規模的黑旗隊活動沒有了,零散的扒火車事件依然時有發生。生活所迫,沒有別的謀生手段,有扒火車的本領,隻能“吃”火車了。

黑旗隊雖然沒有嚴密的組織,誰參加,誰就是黑旗隊,自由進出,你可以幹,可以不幹,不幹可以,但不得岀賣機密。日本人收買漢奸,想探知黑旗隊內幕,誰是首領、鐵路局裏誰是內線、什麼時間活動,等等。但真正參加過黑旗隊活動的人絕對不會投靠日本人。也有甘心出賣鄉親的敗類,向日本人舉報黑旗隊。這種敗類,一旦被黑旗隊知道,那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新中國成立後,社會改造,人民政府才得知黑旗隊的內幕。黑旗隊成員大多住在河東一帶,但黑旗隊核心人物的聚會地點,在老城裏。這些黑旗隊核心人物按時到老城裏的一個大院裏聚會,研究活動,交換情報,再分配利益。黑旗隊的最高核心人物,是洪幫成員,解放戰爭時跑到南方去了,後來去了台灣。黑旗隊其他核心人物,有人有血債,後來按罪定刑了。一般成員廣泛就業,再沒有閑雜人等,整頓鐵路秩序,黑旗隊立即消失了。

1938年8月,\"天津特別市公署警察局”對黑旗隊進行了全麵調查

在工廠勞動時期,蹬三輪去河東送貨,送貨之後,我和當地老居民說閑話,他們對於當年黑旗隊的本領還敬佩不已,也有人曾經參加過黑旗隊活動。好在一不算政治問題,二不算曆史貢獻,一切都在談笑間,漸漸地也就被社會忘掉了。

“拆白黨”一說,始於上海,“十裏洋場”是拆白黨大顯身手的好舞台。拆白黨作惡多端,老實人一說起拆白黨,恨得咬牙切齒。拆白黨名聲極壞,因此,“拆白黨”成了一個罵人詞兒。

何謂拆白黨?

據舊書《上海俗語圖說》(汪仲賢著)考證說,舊時上海租界地剛出現之時,租界地附近小樹林間常有一群不良少年聚集。這些不良少年無所事事,欺侮老實人,每逢敲詐得逞,將所得錢財平分,然後一起去飯店吃喝。到飯店更不規矩,吃喝之後,不肯付錢,能少給一分就少給一分,再占一點兒便宜。

舊上海話,分錢,拆梢。“拆白黨”一說,可能和這個“拆梢”有關。後來拆白黨越來越多,此時雪花膏開始流行,拆白黨成員愛用雪花膏把臉蛋兒搽得極白,於是拆白黨又有了新的解釋——“搽白”,提醒世人對小白臉多加防備。

天津學上海,“十裏洋場”上海有什麼,天津就跟著學什麼,很快,拆白黨就出現在天津。拆白黨地方化,青出於藍勝於藍,天津拆白黨有黑社會後台,比上海拆白黨厲害多了。

老天津衛,拆白黨是一道風景。天津人說一個人是拆白黨,表示這個人身無一技之長,沒有本錢,白吃、白拿、白玩,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什麼事情也不做,就是騙人、敲詐,再加上吹牛。

天津商界,有一批拆白黨,不做正經生意,騙人騙錢。天津商人說某某人是拆白黨,提醒大家有事情不要找這個人,你想買布、買石油,他大包大攬,把錢拿到手,遲遲見不到貨物,最後什麼貨也沒有,錢被他騙走了。

天津拆白黨,也留下了許多故事。

拆白黨專吃大買賣。老天津北門臉,有一家金店,專賣金銀首飾,生意大,資金雄厚,被拆白黨盯上了。一天,一輛小汽車停在金店門外,車裏走下來一對年輕夫妻,衣著極是考究,後麵跟著一個老女人,懷裏抱著孩子。金店夥計將小夫妻迎進來,讓座敬茶,小夫妻向金店夥計說,今天是孩子“百歲兒”,奶奶讓挑幾件首飾。金店夥計不敢怠慢,打開櫃台,請小夫妻挑選。隻是這對夫妻拿不準主意,男的說這件好,女人說那件好,兩個人爭執不下,最後隻得說:“若不咱們回家,請奶奶拿主意吧。”於是小夫妻挑了幾件首飾,回頭向抱孩子的老女人說:“我們回家去請奶奶拿主意,你和孩子留在這裏,孩子若是哭,先喂他牛奶。”

金店夥計見狀,心想,這還會有假嗎?孩子留在這兒了,肯定一會兒就回來,到那時生意就做成了,賺筆大錢。

如是,小夫妻說著笑著,拿著幾件名貴首飾坐汽車走了。店裏留下抱孩子的老女人,金店夥計更不敢怠慢,連連給老女人敬茶、點煙,還逗孩子玩。

隻是,小夫妻一去,就不見蹤影了,天漸漸黑了,還沒有消息,金店夥計問老女人:“你們家的先生、太太怎麼還不回來呢?孩子該餓了。”

“嘿,誰是我們家的先生、太太呀?我和他們壓根兒不認識。我抱著孩子在路上走,小汽車突然停在我的身邊,車裏下來一男一女把我和孩子拉到車上,告訴我說:’一會兒去金店,不許說話,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就這樣,我眼看著他們拿首飾走了,那時候我直給你們使眼神兒,你們就是三槍打不透,活活被他們騙了。你們這樣的笨蛋,還做生意呀?倒黴去吧。”老女人把金店夥計罵了一通,抱著孩子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家一位親戚,開著大公司,在賓館包著辦公室,出入向汽車公司要小汽車,身穿名牌西裝,夾著大皮包,神氣十足,絕對大款,新中國成立前經營石油、五金,很是做了幾筆大生意。新中國成立初期軍方急購石油,這位先生向軍管會大包大攬,無論是英國的德士古,還是美國的美孚油行,他都有關係,想買多少有多少。軍管會先交他一筆訂金,數目可觀,沒多少時間石油到貨,取得軍管會信任。再交訂金,據說幾個億,這一次,貨不見了,人也不見了。軍管會神通廣大,終於在北京將他找到了,這位先生回答,錢已經彙出,石油即將到貨,請稍等幾日。軍管會沒有辦法,隻得耐心等待,誰料過了半個月,還是不見石油。軍管會再找他,說是石油已在路上,太平洋風浪太大,輪船停在馬尼拉了,再半月,輪船起航,已經抵達內海,內海航道太淺,正在整理航道。等呀等呀,一連半年沒有見到石油,軍管會不耐煩了,一副銬子,將這位先生投到大獄去了。八年之後,放出來,我們向他詢問八年時間在裏麵做什麼。他回答說“挖河”,而且直到岀獄,他還說英國、美國石油公司不夠朋友。

我家老祖父說起這位親戚,歎息地評論說:“感謝共產黨吧,若不是看他有香港關係,八年,便宜他了。”

新中國成立後,拆白黨絕跡了,無論什麼手段,無論什麼花招,都以欺詐定罪,絕不客氣,拆白黨一下子絕跡了。

隻是近年來,拆白黨又浮出水麵,花樣翻新,手段比老拆白黨還鬼。

騙開增值稅票據,什麼也沒有,說是和香港什麼公司聯手做生意,內地把貨物發過去,香港把票據傳回來,拿著對方的票據,到銀行去拿增值稅,其實就是拆白黨。最後東窗事發,進去最少待八年。

一位老太太,也是夢想發財,一天走在路上,一個年輕人走過來說:“大娘,我這裏有一批電器,性能可靠,市場上正熱賣,一百元一件,隻是急於用錢,您老隻給十元一件,我這箱電器就賣給您。”老太太過去一看,真是正規包裝,有出廠日期,有合格檢驗圖章,當即取了幾萬元,買下了這箱電器。

發財了。

老太太回家告訴孩子們自己路上撿的便宜,孩子們懷疑。世上哪裏有這樣的好事?打開箱子,取出電器,打開小包裝,每個小盒裏一塊磚頭。

拆白黨又回來了,隻是更高明、更狡猾,也更可惡。

盧溝橋事變之前,日本老牌特務土肥原在日租界豢養了一大批社會渣滓,這些人身穿黑布短衣,頭戴黑布禮帽,敞著懷,橫著走路,惡吃惡打,殺人越貨,擾亂社會,無惡不作。土肥原稱這些人是日本特務,但其中沒有-個日本人,沒有辦公地點,也沒有花名冊,到底哪些人參加過日本便衣隊,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嚴格說,就是一幫烏合之眾。

日本便衣隊頭頭們的聚會地點,在日租界三友會館。三友會館是日租界內的一家大會館,裏麵有舞廳、飯店,有客房,還有賭場,一天二十四小時歌舞升平。大特務土肥原在二友會館有秘密辦公室,日本便衣隊的頭頭們從土肥原那裏領到什麼差事,就在這裏布置行動計劃。

日本便衣隊最猖獗的時候,據說有幾千人,但也沒有精確的名冊,有什麼差事,聚一起,鬧一次,解散時得點兒便宜,下次還想來的,留下地址:“有事,招呼一聲。”表示他還願意充當打手。

日本便衣隊的主要使命,首先是加害抗日青年。一幫日本便衣隊成員,動不動就闖進大學、中學校園搗亂。盧溝橋事變之前,天津南開大學學生們積極宣傳抗日,日本便衣隊便時時闖進校園來,揪打抗日青年。有時候他們也不知道誰主張抗日,誰不抗日,隻是闖進學校,見著學生就追著打,打得學生們四處逃散;也有時候遇到抵抗,學生們有準備,聚眾手持木棍反抗,追打便衣隊,便衣隊也有吃虧的時候。

進行巷戰的日軍便衣隊

天津事變命與土肥原有分歧的香椎浩平(曾任天津屯駐軍司令)

天津事變中的重要人物桑島主計(曾任天津總領事)

日本便衣隊在日租界對付中國人,最是心黑手狠,他們對於家住日租界內的抗日記者、地處日租界內的公正報社,極盡打砸燒殺的能事。盧溝橋事變之前,天津一位宣傳抗日的記者,就被便衣隊拉出去,裝在麻袋裏扔到了海河裏;還有一家報社,被便衣隊聚眾放火。抗日人士受到便衣隊的威脅,生命沒有保證。

國民政府腐敗,對於日本便衣隊的行為無力製止。天津警察局得到便衣隊行動的消息,竟然撤掉值勤崗位,使一個城市處於癱瘓狀態,任由日本便衣隊搗亂。

舊時天津日本便衣隊的“大行動”,都是為了掩護日租界的軍事行動而製造的動亂。一九三七年農曆六月十八那一天,日本便衣隊猖狂活動,夜間突然闖進華界大打出手,滿大街日本便衣隊成員大喊大叫,不時槍聲作響,嚇得人們關緊院門,臨街的人家更是驚恐萬分。日本便衣隊猖狂敲打院門,大喊“開門”,住戶自然不肯開門,日本便衣隊便往院裏扔磚頭和石塊。臨街商號更是首當其衝,日本便衣隊敲門板,要老板開門,老板不敢開門,隻隔著門板詢問幾位爺有什麼吩咐,日本便衣隊也說不出要求,就是放聲大罵:“大掌櫃,我X你媽媽。”

1931年11月8日,土肥原賢二一手製造便衣隊暴亂(即“天津事變\"),溥儀被秘密挾持出津。圖為溥儀在大沽口換乘日船“淡路丸”前往營口時與日本,人在船上的合影

這一天夜裏日本便衣隊為什麼出來活動呢?市民自然不得而知。那時候先父在塘沽一家日本運輸公司供職,第二天早晨他得到消息,昨天夜裏日本運輸船隻運來大批軍火,連夜運進天津日租界,日本軍方怕走露消息,便放出日本便衣隊擾亂社會。

待到天明,日本便衣隊散去,市麵一片狼藉。各家商號出來整理門麵,家家戶戶趕忙收拾院落,市民們也互相問候,財產安全都沒受損失,人們也不敢罵日本便衣隊,隻求今天夜裏他們不再搗亂也就是了。

日租界以外,日本便衣隊也騷擾社會。鐵血青年積極要求抵製日本侵略,愛國報紙宣傳抗日主張,日本便衣隊便往家裏投寄恐嚇信,有的信封裏還裝著子彈,揚言宣傳抗日者必將遭到殺害。日本便衣隊不僅進行恐嚇,更是真下毒手,他們綁架愛國青年,許多愛國青年突然失蹤,都是落到日本便衣隊手裏。日本便衣隊綁架愛國青年,可不像土匪綁票那樣簡單。土匪綁票隻要錢,錢交到手,絕對不會傷害人質;日本便衣隊綁架愛國青年,人被綁架走,當即就裝在麻袋裏扔到大河裏了。

最惡毒的是,日本便衣隊不僅殺害主張抗日的愛國青年,一次他們還將一家親日派報紙的記者殺了。那個記者寫文章鼓吹中日親善,竟然也被日本便衣隊下毒手。日本便衣隊何以殺害親日漢奸呢?說來用心險惡。親日派記者被殺,正好栽贓給愛國青年,由此日本便衣隊更加猖狂活動,借口殺害了更多的愛國青年。

盧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軍占領北平、天津,日本便衣隊再沒有使用價值,土肥原也就不再養他們了。於是,日本便衣隊不再活動,作鳥獸散了。自然,這類人不會走勞動謀生的道路,他們依然相互關照,一個個進了偽組織,當上了偽警察,做了漢奸,越發做起了受人唾罵的勾當。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舉國歡慶。天津人更是激情高漲,一連多少天,天津人走岀家門,大街小巷人們聚到一起歡呼慶祝,商家攤販把收音機音量放到最大,更有的商家把留聲機擺到店門口,一遍一遍地播放京劇曲藝,人們聚在街頭放聲大喊:“小日本投降啦!”在日本侵略者鐵蹄下熬過八年屈辱歲月的中國人終於盼到了光複的一天。

日本投降,隨之,一切日偽治安機關不再維持社會秩序,國民黨接收部隊還沒有到,一時之間,天津出現了權力真空。交通警察雖然還照常工作,但治安沒有人管了,而天津又是一處治安狀況最不好的地方,沒有人負責地方治安,商家就不能營業,百姓生活也沒有保證。

就在這個短暫的權力真空曆史時期,突然冒出來一個“三一部隊”,也穿軍裝,自然是日本兵的軍裝,都是從日本倉庫裏拉出來的,沒有武器,最高領導也就是什麼軍長、旅長,佩著日本軍刀,看著威風,但不敢拿出來嚇唬老百姓。三一部隊成立後,給各個商家派出保衛,也站崗,見有不法人等有權力盤查,遇有糾紛,上前製止,看上去很是那麼一回事。

三一部隊是奉誰的命令成立的?

沒有任何人的命令,市麵上的無賴,糾集幾個小無賴,就是一支三一部隊。三一部隊的長官自己任命,穿上套日本舊軍裝,就是軍長、旅長,官銜都非常高,都是上將、中將,反正中沒有地方去領軍餉,說是什麼官,就是什麼官。

三一部隊規模最大的苛能也有幾十人,天津馬路上出現過三一部隊“過兵”的壯觀景象。三十幾個人,排成兩列縱隊,上將軍長走在隊外,喊著“一二三四”的軍令,也唱軍歌,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鄉村民謠:“叫老鄉呀,你快去把戰場上呀,快去把兵當!”然後立正,向右轉,“戰士”們不知道左右,向著不同方向轉了個亂七八糟,最後根據排頭兵的方位大家再轉過來。上將軍長訓話:“弟兄們,小日本投降了,中華光複了,三一部隊成立了。”下麵應該說什麼,上將軍長也沒詞兒了,然後再向右轉,齊步走,稀裏嘩啦,走到個沒人的地方,散夥,各自回家去了。

這幫烏合之眾為什麼叫三一部隊?據說有講究。三,三民主義;一,一個中國。據說隻等中央軍接收部隊到津,三一部隊就可以被收編,到那時,你在三一部隊是什麼官,中央軍就封你什麼官。所以人們都搶著成立三一部隊,都封自己是上將、中將,等著來日做大官。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天津出現了幾千支三一部隊,有的連一個“戰士,,也沒有,就是軍長佩著軍刀在大街上逛。商家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底細,看見三一部隊軍長駕到,立即遠接高迎,進來後敬茶讓煙,趕上“飯口”,還得留下來吃飯,自然也是應付,大多是打鹵麵,酒是沒有的,軍務在身,不能喝酒,吃過飯,給兩角錢辛苦費,送客走人算了。

商家為什麼不惹這幫無賴?少找麻煩。你今天不理他,明天他拉來一幫人查“敵產”,亂七八糟一通折騰,耽誤你一天生意。和氣生財,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自古是這個道理。

說起三一部隊,天津人都罵這類人是狗屎,再形象一些,罵這夥人是“狗食”。“狗食”是什麼意思?狗吃什麼?大糞。

三一部隊雖然是“狗食”,但也管過些事情,在權力真空時期,正是這夥人維持了社會秩序,至少市井無賴不敢出來趁火打劫。可以想象,如果沒有三一部隊,天津社會肯定大亂,商家被搶,民家受欺,誰也管不了誰,誰也不出來管事,百姓們就沒法活了。

三一部隊是有“好處”的,維持一方社會秩序,受到保護的商家要拿保護費,類若後來的管理費。三一部隊派人在你商店門外站崗,你要付給三一部隊“戰士”勞務報酬。“戰士”得到報酬,要按比例交給司令,層層盤剝,大家都有飯吃。

三一部隊為了增收,也四麵招攬生意。軍長旅長們常到各方走動,詢問這一方治安狀況,誰家受了欺侮,三一部隊就出麵為他討回公道,用黑社會的話說,把事情“擺平”。商家的事情擺平了,自然要付給三一部隊酬謝,如此,幹三—部隊也成了一宗賺錢的生意。

從日本投降,到國民黨接收大員到天津,中間幾乎有三個月的時間。國民黨對於日本投降沒有準備,派不出人馬接受日本投降,天津人等國民政府接收,整整等了三個月,而最先到達天津的,卻是美國水兵,也就是美國艦隊。美國水兵到達天津,隻和日本當局交辦受降事宜,沒有人管社會上的事,所以就在美國水兵到達天津之後,三一部隊依舊公開活動。

最後國民黨接收人員終於抵達天津了,三一部隊各位軍長旅長找到國民黨接收大員去聯係,其實就是想討個小官位幹幹,但國民黨接收大員不理睬這幫無賴,一個個碰了軟釘子,自己覺得無趣,也就拉倒了。好在國民黨接收大員抵達天津之後,忙於接收敵產,把日本人的工廠、財產收為己有,這個討小老婆,那個買公館,至於三一部隊,根本就沒人過問。有的三一部隊幹下了惡事,受害人找到國民黨接收大員告發,國民黨接收大員也不管不問。三一部隊,無論是發財的還是倒黴的,都糊裏糊塗地過去了。

舊時代天津,有一個水上警察局。本來天津有警察局,可水上警察何以不能附設在警察局內呢?很簡單,水上警察太肥,自然要單獨執行公務,不能接受市警察局領導。

水上警察局的任務,非常明確,維持水上運輸秩序、處理水上各種事務、救助溺水者,反正一切發生在河裏的事情,都歸水上警察局管轄。

天津有九條大河流經城市,舊時代水上運輸非常繁忙,從海河入海口,萬噸級的輪船可以直接駛進天津,天津有名的大光明碼頭,曾經停靠過美國軍艦。至於水運航線,天津更是始發點,每天都有輪船開往日本、朝鮮,開往東南亞各國。

除了水運航線之外,舊時代物資運輸,水運也是主要渠道。天津的九條大河,往南連接江南各省,往西連接西北各地。鐵路運輸成本太高,一般物資使用船隻運輸,成本要低得多。

天津水運最繁盛的時期,據說大河看不見水麵,一條船一條船占滿了河麵,船隻無法靠岸,隻能靠在別的船隻旁邊。好在駛船的規矩,自己停在河邊,就允許後來的船隻靠在自己船的旁邊,自己的船就成了通道,無論是裝貨卸貨,還是船家登岸、回船,都可以經過自己的船隻,自家的船就成了公用道路,船家不能有一點兒惱怒。

河上每天都有糾紛。你想靠岸,我想離岸,互不相讓,難免會有爭執。船家打架,速戰速決,沒有時間講理,什麼誰對誰不對,都不是打架的內容,打架就是見血,誰豁得岀去,先拿一塊磚頭將自己腦袋瓜子砸破,誰就有理。不敢砸自己腦袋瓜子的一方,就得把河道讓出來;砸破頭的一方,隻要看見河道讓了出來,再不提任何要求。架船趕路,潮起潮落不等人,一會兒時間就看不見影兒了。

水上警察的任務,就是處理此類河上糾紛。兩幫人打起來了,互不相讓,別出人命,水上警察趕到,你這樣,我那樣,服不服?服,各自走人;不服,都帶到局子裏去,誰也別想走。

1938年12月,“天津特別市公署水上警察局”巡艇隊

舊時代水上警察沒有什麼裝備,最多有隻小火輪,絕對沒有現在的快艇。遇見逃逸的船隻,水上警察絕對追不上。逃逸的船隻,船主還站在船腥向水上警察挑釁罵娘,如何如何,有種的,你追上,追上我,我給你磕頭。水上警察沒能耐,隻能在後麵發狠,小子,你等著我,下次看見你,瞧不燒了你船。

罵幾句,也就算了,真追上,也沒有什麼油水,大不了出出氣,打一個耳光,也占不了什麼便宜。

水上警察的油水,靠船家孝敬。運送農產品的船隻,看見水上警察一定要有孝敬。運水果的,送過來一筐水果;運糧食的,送過來一袋新米;運水產品的,送過來幾條魚、一簍螃蟹。諸如此類,反正得有好處,後來說是“見亮兒”。

水上警察薪水不高,靠的就是每天的份子,船家孝敬的東西,一律要交到局裏,每天下班,人人有份,各人帶回家,絕對不會厚此薄彼,也沒有人爭執。他怎麼多了,我怎麼少了?多有多的道理,少有少的原因。心平氣和,這才是水上警察局裏的和諧景象。

水上警察的肥差,有兩宗:一是打撈投河溺水者,二是敲詐水上妓女。

救助溺水者,是水上警察不可推卸的職責。得到消息說有人跳河了,水上警察接到命令,立即趕到現場。水麵上看不見投河者,下鉤子,感覺鉤著重東西了,不聲張,不拉出水麵,拉到沒人的地方提起來,果然是投河的倒黴蛋,先看清楚什麼人,再清理身上的東西。投河的倒黴蛋,什麼情況都有,有窮光蛋,連件整齊衣服都沒有,算你今天白忙;也有走投無路的,譬如破產的大掌櫃、情場上失意的花花公子,反正什麼人都有。拉上來,看看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好衣服扒下來,這要交到局裏去;有手表、戒指,取下來,不帶走,找個地方藏起來,做個記號,明天再來“起贓”,這不必交公,算是外快。有時候死者身上還有錢,幾個人當場分了,誰也不知道。

打撈落水者,水上警察稱作“喜事”。水上警察之間的黑話,“今天大喜”,暗示今天撈上“肥”的來了;就算死者身上什麼也沒有,也是喜事,“今天大喜”,表示今天撈上“河漂子”(死人)來了。能夠找到死者家屬的,自然要索取一份酬報;找不著家屬,也不賠錢,至少可以從身上扒下點兒東西來,也算外快。

水上警察另一項收入,敲詐水上妓女。

有人說淪落到在大河上賣身的妓女,都是在院子裏混不下去的女人,其實不然,據說河上的妓女也有好貨色,隻身租一隻小船,在河上賣身,最大的好處是自由,收入全部歸自己,不受老鴇的剝削。河上妓女,天津人叫“大破船”。“大破船”們生意很好,許多船工成年在船上勞動,沒有回家的時間,更沒有上岸的機會,看見“大破船”過來,一揮手,招呼過來,跳到船上,用不了幾個錢,就風光一回o趕上好季節,“大破船”一天可以做幾樁生意。如此算來,收入相當可觀了。

在河上賣身,自然要給水上警察交“份兒錢”,有時候看見來路可疑的嫖客,水上警察還可以狠敲一筆竹杠。舊時代天津社會秩序很亂,常有流竄犯來天津避難,這些人不敢在馬路上過夜,看見河裏有小船,立即招手,跳下去躲避一夜,明天再想辦法。

好了,對於水上警察來說,財神爺來了,抓的不是嫖娼,抓的是在逃犯,身上帶多少錢,全搜出來,不把你帶走交差,就是便宜你了。

“大破船”們不僅賣身,還做種種不正當的交易,譬如毒品買賣,還有槍支買賣、搶劫分贓、綁票贖人、逃兵碰頭,“大破船”是一切黑貨交易的最佳選擇。“大破船”船頭放著一盞馬燈,燈放在什麼位置,燈火什麼顏色,都是給水上警察發暗號,什麼人在船上,多大油水,身上帶的什麼家夥,水上警察一看便知,跳下船去,抓個正著,今天又大喜了。

水上警察最高的收入,來自於抓走私。

走私,是水上運輸的重要業務,可以說無船不走私。早先陸上走私,成本太高,日本占領時期,火車上查出走私黑貨,當即把走私犯踢下火車。陸上運輸,關口也太多,河上走私,手段高明,查不出來,萬無一失。所以水上運輸是走私者的天堂。

水上運輸,無論船上裝的什麼東西,譬如沙土,至少十來噸,你總不能將一船的河沙都卸下來,檢查沙土下麵有沒有藏私貨。其實你就是把一船的東西都卸下來,你也查不出私貨,私貨放在船底下麵了,船底下麵有一個特製的地方,專門放私貨。你總不能將船上裝的貨物都卸幹淨,再將船翻倒過來查私貨吧?如此,水上運輸就成了走私的最佳途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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