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件就好玩兒了。美國兵借到錢,登艦之後,要從艦上扔下足夠的東西來還債u003d有的要麵粉,美國兵船洋麵,天津市麵上多少錢一袋,中國人也不會多借給美國兵錢,反正上船之後,你扔下一袋麵粉就行了。
麵粉如何往下扔呀?
這更好玩兒了。不能在憲兵眼皮下邊扔,軍艦停靠處有憲兵巡邏,要往河麵上扔,大河裏有中國人等著,自然是遊在水裏等著。借錢的美國兵從軍艦上把麵粉往河裏扔,河裏的天津人正好伸手接住,那才是技術,一滴水也不會沾上。水裏的天津人接著東西,高高地舉起來,踩著水遊到岸邊,再交給另外的人,就拿到市場賣去了。
有的美國兵偷不來麵粉,那就偷到什麼往下扔什麼,有扔吉普車輪胎的,有扔不鏽鋼餐具的,還有扔美國皮猴兒的,反正得抵上他借的錢。
美國軍艦上也有憲兵巡邏,可笑的是,軍艦上的美國兵看見大河裏有人托著東西往對岸遊,不但不詢問,還向河裏的好漢伸大拇指:“OK!OK!”稱讚河裏的漢子遊泳技術高。
美國兵在天津,把天津攪得一片烏煙瘴氣,社會秩序更是一片混亂。美國兵不把中國人看在眼裏,他們在天津恣意橫行,再有一批吃營盤飯的社會渣滓引誘,美國兵就更肆無忌憚了。
美國兵泡舞廳,泡酒吧,開著吉普車橫衝直撞,最可惡,社會上出現了一批吉普女郎,乘著吉普車在街頭上胡作非為。天津人看著不順眼,也隻能敢怒而不敢言。
最可氣,美國兵騷擾百姓。他們不知道中國人什麼樣子,在他們原來的心目中,中國男人留著辮子,女人纏足。幾個美國兵逛大街,看見壽衣店,走進去一看,死人穿的衣服,還有類似皇帝的帽子,他們以為這就是民族服裝,當即買了,還穿在身上逛大街。天津人看見美國兵穿著壽衣在大街上逛,自然有人跟著起哄,美國兵更是得意。最可恨,他們還要和天津百姓做朋友,走進胡同,去敲百姓的院門,百姓聽見敲門聲,應聲出來,開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個活死人,嚇得百姓忙將大門關了,把穿死人衣服的美國兵擋在大門外。美國兵覺得中國人不友好,還哇啦哇啦地叫,那才真是鬧得民不聊生了呢。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上海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與此同時,大批西方移民擁入天津淘金、碰運氣,隻是登陸上海的冒險家們多少有些資本,至少也要有些人際關係;對於登陸上海缺乏信心的西方人,就隻好登陸天津討生活了。
許多走投無路的西方流浪漢,來到天津,也是各顯神通,絕大部分人找到機會,得以施展“才能”,幾年時間發了財,更有的辦起了大公司,成了天津名流,甚至操縱中國經濟。多少年過去,他們衣錦還鄉,許多人進入上流社會,天津真成了流浪漢的天堂了。
十九世紀,天津開埠通商,許多西方商人來天津做生意,-時間,天津洋行林立,成了世界商業的橋梁。就在經商的洋人雲集天津的同時,也有許多流浪漢來到天津。這些流浪漢登上歐洲輪船,好在那時中國也沒有海關,進入中國也不需要簽證,輪船靠岸,你就進入中國,走下船來,你就是僑民,隻要有人管你飯,隻要你能掙到錢,天津就是你的家了。
來華淘金者樂不思蜀。圖為1935年天津的意大利人在回力球場過聖誕節的場麵
到天津來碰運氣的歐洲人,許多人在他們的國家裏衣食無著,身無一技之長,名聲也不太好,沒有人用他們。聽說中國機會多,而且隻要黃頭發、藍眼睛,就是太上皇;歐洲再好,沒有飯吃,滋味也不好過,管他是死是活,類若中國災民闖關東,豁出一條命,無論是吉是凶,背上他僅有的那雙破皮鞋,登上一艘貨船,他就到天津來了。
關於歐洲流浪漢來天津碰運氣的舊事,沒有任何文字記載。但民間傳說中,卻留下了許多生動資料,由此可以想到當年流浪漢在天津闖天下的“光榮”曆史。
英國人,紳士傳統,不忍心看本國青年在天津流浪街頭,英租界內的青年會,建立了一個收容組織,為初到天津的英國青年提供了一個棲身之處。凡是英國籍青年初到天津,都可以投奔這處收容所,一個月內管吃管住,在這一個月內你要學會起碼的中國話,還得自己去找到工作,一個月期滿,不用人家攆你,你自己乖乖滾蛋。這一個月的吃住,收容所分文不要。
這家收容所在天津小有名氣,天津人稱這個收容所為“野雞窩”,舊英租界,一提野雞窩,沒有不知道的。後來,雖然到天津來的英國流浪漢少了,但是野雞窩卻更加輝煌。一些老野雞發財之後,舍不得離開野雞窩,還有一些單身漢,也離不開野雞窩,野雞窩成了一處群居地,其中不乏成功人士,很有錢,住在野雞窩裏享受,漸漸一些中國有錢人也來野雞窩吃喝玩樂。
野雞窩極盛時期,成了天津一家高級私人俱樂部,吃喝玩樂什麼都有。外國藝術家來中國掙錢,登台之前,先要到野雞窩獻藝,野雞窩裏的中外爺們兒看著可以了,你才能掛牌演出,頗似後來的領導審查。野雞窩裏的爺們兒想看什麼表演,無論中外,都有辦法把藝人叫來,給野雞窩裏的中外爺們兒看看開心。
住進野雞窩的流浪漢何以都能碰上好運氣?很簡單,社會需要。天津洋行多,和英國人打交道,他們隻認同鄉,向英國銀行貸款用錢,英國人好辦事。開洋行、做生意,公司裏坐著一個英國人,門檻就高,就有信譽;所以,一聽說野雞窩又來了一批流浪漢,天津商人就去認領,類如後來的麵試,隻要不帶殺人越貨的凶相,請到公司,就有了位置,待遇絕對在中國職員之上。如此,野雞窩就出人才了。
野雞窩造就出不少的英國精英,德國流浪漢可沒有這樣好的運氣。德國人看不起失敗者,你沒轍,是你自己不肯努力,在德國人麵前裝孫子,德國老鄉絕對不同情你,更不會救濟你:你自己闖世界去吧,我們初來時也是這樣闖的。
如此,就有了一個德國流浪漢發財的故事。
名字沒有留下,隻知道是一個德國流浪漢,這小子在德國沒混好,登上一條貨輪來到了天津。在船上,他幹點兒粗活,船上給他報酬,總算沒有餓死,輪船靠岸,走下船來,再沒有人給他麵包了。
這個德國流浪漢肩上背著一雙破皮鞋,在天津走遍大街小巷,一天沒吃著一塊麵包,偏偏老天爺不仁義,晚上還落起了大雨。他打聽到天津有個德租界,來到德租界,家家大門緊閉,他沒敢敲門,也知道敲門沒用,好在有個屋簷,便縮在屋簷下避雨。
一天沒吃東西,肚子咕咕響,睡不著,聽著大街上的雨聲,他感到自己來錯地方了,休想得到幫助,明天更沒有希望。在德國好歹還有老爹老媽,厚著臉皮,蹭一天飯,還是可以的;這裏雖然有德國人,德國人鼓勵個人奮鬥,你奮鬥不岀來,繼續奮鬥吧,傻小子。
小德國流浪漢越想越絕望,竟然流出了眼淚,也許是雨滴濺到臉上的,德國人是輕易不掉眼淚的,蜷縮著雙膝坐在屋簷下,想著明天該如何過。
已經是後半夜了,明天的辦法還沒有想岀來,雨卻越下越大,衣服都濺濕了,身子又冷,“天滅我也!”英雄所見略同,他想到曹操說過的那句話,沒有希望了。
德國小流浪漢正為明天的麵包發愁,突然聽見樓上推開窗子的聲音,小流浪漢以為自己躲在簷下惹起主人疑心,正想挪動身子躲避主人的申斥。誰料,正在小流浪漢挪動身子的同時,一件硬邦邦的東西飛下來,正砸在小流浪漢的頭上。
小流浪漢正要舉頭痛罵樓上主人臨街拋物,又聽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垂頭低目望去,雨水中,一個小小的盒子,落在自己腳下。伸手拾過來,希望是塊硬麵包,拿過來一看,一個小盒,類似火柴盒,德國小流浪漢認出盒上的廣告文字,縫衣針。
上帝保佑,明天也許能用這一盒縫衣針換塊麵包。中國式的麵包,好像叫饅頭,能充饑就行,管他麵包還是饅頭呢。
第二天,雨停了,德國小流浪漢來到街頭,將昨天夜裏拾到的那一盒縫衣針拿岀來,向路人示意想換點兒錢。路人過來一看,縫衣針,正宗德國貨,掏出錢來就要買匚德國貨麼,日本縫衣針,樣子靈巧,不中用,質量不好,市場上早就說德國縫衣針質量好,一根針可以用一年。立即,人們你一根我一根就把這一盒針買走了,德國小流浪漢一數錢,唉呀,夠三天的飯錢,沒想到,餓不死了。
當即,回到德租界,德國小流浪漢走上小洋樓,挨家敲開房門,收購縫衣針。德國僑民來中國時,帶來許多日常用品,過了一段時間,帶來的縫衣針用不上,家裏雇了保姆,衣服有人縫,於是那天下雨的夜裏,一位德國老太太就推開窗子把一盒縫衣針扔了下來。如今有人上門來收購縫衣針,好歹給個錢,就給了這個德國小流浪漢。
德國小流浪漢拿著上百盒德國縫衣針回到街上,人們一哄而上,搶購一空,德國小流浪漢可是發了一筆小財。很快,就有人找到頭上來,要做代理商,你批發,我去零售。好說好說,德國小流浪漢很快就當上了老板,先是收購德國老太太們的縫衣針,德租界的縫衣針都搜光了,他向國內訂貨,訂的貨到了,他批發給零售商。沒有多少時間,一家德國日用品專賣店開起來了,這個德國小流浪漢也成了天津巨商。
崔古柏夫來津時曾是個十足的流浪漢,人稱”提了個包袱”,後來竟成了德盛洋行總經理
哈同第二”的崔古柏夫,其經曆與文中的德國流浪漢相似。圖為知情人為崔古柏夫提供的證明
舊時代賭場有許多種,大賭、小賭、戲賭,成色不同,風險不同,最厲害,最直接的賭博,是押寶。一賭定生死,一分鍾時間,你可能暴富,也可能敗家,從寶局出來,有人開了銀號,也有人投了大河,那才是賭場無情,就看你的運氣如何了。
舊時代天津寶局,多設在蘆莊子一帶,這一帶遊人多,靠近“三不管”,得黑社會保護,隻許老老實實參賭,不許你搗亂賴賬。不時也有輸紅眼的倒黴蛋,在寶局鬧事,於此,還有一套潛規則,也是約定俗成,從老輩沿襲多少年,賭局一方,和賭徒一方都得遵守。
來寶局鬧事,舊小說裏寫過,一個賭徒,輸得精光,再沒有錢下注了,還不死心,身上的東西也押光了,還要賭。怎麼辦?剁下自己一節手指,放在賭盤上,以此做最後的掙紮。
剁手指,有規矩,隻剁左手小拇指頂端的一小節,不知規矩,將大拇指剁下來,當場被人打出去。剁下手指,還有規矩,擺上賭桌,要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輕輕放在賭桌上,剁下來的手指,指尖要對著賭東。寶局一方,置若罔聞,不驚不慌,賭友們也不阻攔,你自己滾賭,沒有人勸告,就像平常事一般,你押上一節小手指,隻等著開寶之後,看結局吧。
一個輸得精光的倒黴蛋,再想用最後一節小手指扭轉乾坤,絕對是不可能的。開寶之後,輸了,寶局一方,用長竿兒將血淋淋的小手指挑起來,拋向遠處的垃圾堆,帶血的小手指掉進垃圾堆,倒黴蛋隻能乖乖走開,再想剁第二節,寶局有人出來會把你活活打死。
萬一贏了呢?就算不可能,也有個萬一,難道自古就沒有人贏過嗎?
傳說,有人贏過,自然寶局不會賠你一節小手指。開寶之後,你贏了,立即有人過來將你請到後麵,先清洗傷口,再敷藥包紮,然後擺上酒席,好漢,一番讚賞,一句正經話不說。酒席之後,你盡管揚長而去。這一天,就算過去了。
莫非寶局一方什麼表示也沒有嗎?當然有,而且賠償不輕。從此你按月吃份子,不參加賭博,每個月有你一份“份兒錢”。錢數多少?視寶局經營狀況而定,你也不能爭,寶局更不會騙你,這個月多少利潤,絕對公平的有你一份兒。
如此能吃到了“份兒錢”,實在也不容易。誰下得去手剁手指呀?沒有勇氣自己剁手指,想吃“份兒錢”,還有一條選擇——疊了。
“疊了”,是一個天津專用黑詞兒。
清代文人俞械,曾經客居天津,他在《右台仙館筆記》一書中,對於“疊了”的情景曾經有過描繪:
天津市中無賴少年,往往於博場索規例錢,諸博徒亦樂應之。然其始得也,頗不容易。餘寓天津時,有粗作人田升日往來於博場。一日見有醉人昂然而至,上不衣,下不袴,止以尺布蔽下體。一入局中,便肆口漫罵,博徒群起,各執白木棍痛打之。然打者自打,罵者自罵,至體無完膚,氣息僅屬,猶喃喃罵不絕口。於是群歎曰:“好漢,好漢!”以童便飲之,又以溫水滌其血汙,負而歸之開局者之家,自此月有規例矣。斯人也,豈所謂北方之強者與?
所謂“疊了”,就是恁由眾人狠打,不吭聲,不喊痛,打過了這邊兒,自己再翻過身來讓人打那邊,這種行為,老天津衛,叫“疊了”。
一個人為什麼要“疊”?走投無路,最後選擇。在賭場輸得精光,又不能再去謀生路,唯一的選擇就是吃賭場“份兒錢”。賭場的錢不是好拿的,你多少錢輸在這裏,那是你發財夢催的。你想贏錢,來賭,輸了,誰也怪不得。想讓賭場養活你,沒那麼容易,先“疊”給我看看。
於是,這個倒黴蛋來到賭場。進得門來,放聲大罵,罵得賭場岀來人收拾他,他也不反抗,任由賭場眾人狠打,不喊疼,打過這麵,翻過身來打那邊。打夠了,果然好漢一條,請到後邊,療傷,吃飯喝酒,然後送他回家。從今之後,他每個月來賭場拿“份兒錢”,有人養活他了。
“疊了”,也是一種規範動作,類如今天跳水運動的空中翻體三周半,一招一式都是有講究的。如何一個“疊”法?我沒有見過,隻聽老人說過。所謂“疊”,是把身體“疊”好,兩條胳膊伸上來,夾住腦袋瓜子,雙手在腦袋瓜子後邊緊緊握牢,讓眾人打不著腦袋瓜子,然後蜷著雙腿,保護好下身的致命部位,這樣就算是“疊”好了,下一步,就由眾人打了。
“疊”過之後,拿了“份兒錢”,賭場有事,你得招之即來,你得給賭場賣命。又有人“疊”來了,你得去充當打手,有人鬧事,你得為賭場賣命,最後趕上“節•骨眼”,抽黑簽兒,你是一號人。
抽黑簽兒,也叫抽死簽兒。賭場遇見麻煩,黑社會出來爭地盤,什麼人要把賭場奪過去,雙方約定要把事情擺平。如何擺?跳油鍋。一口大鍋,放滿油,架到烈火上,燒到油開,一方先跳下一個,你不服,也要出來一個人往下跳,一直跳到一方沒有人再敢往下跳了,這才決定勝負。
雙方鬧事,抽出黑簽兒跳油鍋,混戰之中喪命的,全是那些靠滾賭混進賭場吃“份兒錢”的無賴。這類人在賭場內部被稱為“肉墩兒”,平時養著你,到時候,靠你一條命打天下。抽黑簽兒,看著公平,誰抽上黑簽兒誰第一個往油鍋裏跳,其實簽子筒裏,早做好了手腳。人家自己弟兄,也過去抽簽兒,信手一抽,必是紅簽,你最後去抽,一下就是黑簽。黑簽兒、紅簽兒,那是有講究的。
抽黑簽兒,是一樁非常嚴肅的事。一事當頭,明天要和對方爭天下,眾弟兄會聚一堂,焚香燃燭,叩頭行禮,祭拜祖宗,然後飲酒盟誓,為了什麼什麼事情,我家弟兄要與對方決一雌雄,弟兄中一人要奮勇當先,舍性命保自家天下,弟兄獻身之後,家人由賭場全體弟兄贍養。獻身弟兄如有父母,自家弟兄養老送終,妻子兒女,贍養終生。有人反悔,逃脫義務,亂棍打死。如此這般,一番盟誓,抽上黑簽兒的倒黴蛋,就等著明天“英勇就義”去了。
1945年11月,天津市警察局取締賭場的相關文件
1945年11月,天津市警察局查封了津門大賭窟——回力球場
少爺一說.沒有嚴格的年齡限定,是對男性少年的尊稱。話劇《茶館》中,常二爺路遇朋友問候:“太太好,少爺好。”少爺,指的就是朋友家裏的未成年人。
少爺一說,表示一種社會身份,家裏有錢,父親有地位,孩子就是少爺。老天津衛,做生意,服務業,見到未成年人顧客,也尊稱是少爺,反正禮多人不怪。上世紀八十代,去修理自行車,正趕上一群小無賴來打氣,修理自行車的大爺怕這群小無賴不付錢,一旁就對我說:“少爺都夠牌兒。”明明是說給小無賴們聽的。果然大爺的話奏效了,打過氣,這群小少爺一分錢沒少給。
修理自行車的大爺見過世麵,先敬重尊稱少爺,上來就要錢,說不定一犯渾,不光不給錢,還把你攤兒砸了呢。
成年之後,少爺變成爺了,在天津叫二爺,男子漢。
在老舍先生的小說《四世同堂》裏,老掌櫃的兒子早就成人了,還稱是少爺。巴金先生的小說《家》中,大哥在家裏也被稱為是大少爺。這裏就沒有年齡限定了。大家庭,老人在,下一輩,永遠是少爺,大少爺可能五六十歲了,隻要父親在,他就不是“老爺”。
天津少爺,是一種泛指,所有參與社會生活的男性少年、青年,都被視為少爺。所以老天津衛,少爺滿街跑,這位少爺,那位少爺,有錢的少爺、吃蹭飯的少爺、讀書的少爺、打架的少爺、混球的少爺,都是少爺。
在天津人的心中,少爺大體上有三種類型:闊少、狗少、惡少。
顧名思義,闊少,指的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少爺。老天津這類少爺有多少?凡是少爺都說自己家裏有錢,但老天津有錢人家太多,你家裏再有錢,還能比大總統家裏有錢嗎?民國時期,天津光做過大總統的,就有五家老爺子,這五戶人家的少爺應該是闊少的代表人物了。闊少,闊到什麼程度?有私家車。那時候滿天津衛,包括租界地,小汽車沒超過一百輛,能夠開著私家車滿天津風光的,在闊少中也是鳳毛麟角了。光有私家車還不行,私家車是一種家庭榮耀,一些曾經叱吒風雲的人家,沒幾年時間敗落了,闊少也成了一個虛名。所以,不光有私家車,還得有錢,光有錢還不行,還得舍得花錢。某家的少爺,穿舊西裝、破皮鞋,不敢進大飯店,不敢進舞廳,看電影等別人買票,吃飯不搶著埋單,敗落了,闊少成了虛名。
惡少,家裏沒錢,有勢力。他老爹在官麵上混事由,官也不大,派出所所長,就敢橫行鄉裏,稱王稱霸,動不動,拍胸脯:“家門口子,掃聽掃聽,知道我是誰嗎?說出來嚇你一跳。”其實他也不敢說,遇見一個更橫的對手,老爹在警察署給署長開車,更惡了。
等而下之,狗少,家裏又沒錢又沒勢,摻和在少爺堆兒裏,天津人說是充大尾巴鷹。狗少,花錢比闊少還闊綽,大手大腳,反正不是自己的錢;他們比惡少還厲害,背後有大惡少支撐。在少爺圈裏,狗少給闊少當走狗,引他們去種種銷魂的地方玩,闊少離不開狗少,沒有狗少引導,他們不知道去什麼地方玩,狗少給闊少拉皮條,做見不得人的壞事。舊天津狗少比闊少多.據說當年天津有名的大太子袁克定,身邊就有一群狗少。大太子到什麼地方銷魂,開心之後,抬腿就走,後麵侍候的狗少負責結賬,無論花多少,都是袁家的錢。袁世凱後代敗落得最快,袁世凱死後不久,他的二兒子就餓死了。常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麼這麼大的駱駝就餓死了呢?錢都被狗少們花掉了,更被狗少們私吞了。
老天津衛,花花世界,變化無常。幾年時間,一些闊少敗落了,惡少孫子了,倒有幾個狗少突然發跡,搖身一變,人五人六了。到這時,他們再不認當年的搭檔,裝出闊少德性,比當年的闊少還闊少,再有個機會步入什麼界,那就更不可一世了。
“大爺”一說,本來十分簡單,男性公民,五十歲以上,統稱是大爺。年輕人走在路上,向路邊大爺打聽道路:“大爺,去什麼什麼地方怎麼走?”大爺熱心指路,對年輕人的禮貌很是讚賞。
但,“大爺”一說,到了天津,語境就不一樣了。
天津男子,過了青春年紀,外麵被稱為二爺。大爺哪裏去了?“大爺”在家裏坐在炕頭上呢,天津大爺是娃娃哥,泥娃娃。市麵上,對於男性一律稱為二爺,叫他大爺,他不理你。
那麼,天津還有沒有大爺呢?
有。
民國時期的大爺形象
如此,就要說說天津大爺是類什麼人物了。
第一種類型,天津大爺,指的是那些難侍候的爺。大爺脾氣,稍不高興,就摔盤子摔碗,大爺麼,就得有大爺架子,俗說“這位是大爺”,就是說這位先生橫,動不動就罵人,進飯館,侍候得要小心。當然,你也得有大爺氣派,隻吃炫餅,也沒人拿你當大爺,最少得要幾道菜,吃不了,甩手就走,大爺,就是這副德性,吃剩下的打包,小家子氣,不像大爺了。
買東西,不找零兒,一包香煙,八元,扔一張“大團結”,回頭就走,大爺。打的,九元八角,一張“大團結”交給司機,等著找回兩角錢,不像大爺。洗澡、吃飯,給小費,一掏,都是大票,一把碎票,不大爺了。
進入社會,就說做職員吧,光幹自己分內的事,閑事一律不管,不打水,不掃地,喝水時找暖瓶,搖搖,聽著沒有聲音,放下了,又去找另一隻暖瓶,人們私下說:“這位,大爺。”其實是批評。過去坐過辦公室,有的人就缺乏公共意識,從來不打水,大爺德性,很是被同事看不起。
在天津,稱呼大爺,很有講究,重音放在第一個字,“大——爺”,降調,是對老者的尊敬,重音放在第二個字,“大爺——”,揚調,麻煩了,明擺著奚落人。
做生意服務態度不好,顧客進門不迎接,不主動介紹商品,顧客走時不說歡迎再來,大爺買賣。愛買不買,而且不許砍價,不給包裝,看著好,你付錢,我交貨,回頭就走,看著不好,你去別處,有比我這裏便宜,比我這裏貨好的,你回來唾我。真大爺了。
過去說店大欺客,其實所謂大爺買賣,還不是大商號,越是大商號,對待顧客越客氣。幼時隨家長去大商號,譬如謙祥益、瑞蛛祥,走進店門,夥計先迎過來,請你坐下,隨之敬上一盅新茶,然後先生再過來和你說話:“爺,今天閑在。”不提買東西的事。拿你當老朋友對待,說過幾句閑話,喝過一盅茶,你說,想買衣料,這時夥計才將衣料搬過來,請你過目,你還不提買東西的事,先生就主動對你說:“最近南方來了一批絲綢,掌櫃囑咐先別往外擺,等幾個老顧客看過,再上貨架。”你瞧,說得多動人。
這叫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什麼是大爺買賣?越是賣假貨,越是大爺買賣。顧客心理,架子大,一定貨真價實,而且隻此一處,天津人叫“賣缺寶兒”。什麼地方是大爺買賣?西藥房。
舊時,天津醫藥分中藥鋪、西藥房,中藥鋪賣中醫成藥,按方配藥,西藥房賣新藥。走進西藥房,沒有人迎接你,說聲“歡迎,歡迎您來買藥”,這不是找別扭嗎?不等買藥的人說話,你先向人家介紹新藥:“最近有一種西藥,專治不治重症,您不試試嗎?”臨走時,還說:“歡迎再來。”絕對一場惡戰,打起來了。
西藥房大爺買賣,也是一種商業規範。
進入二十世紀,西方醫學登陸天津,從租界地開始,建立了民眾防疫體係。從此,每年四季,注射防疫針成了天津市民一項重要生活內容。
應該說,民眾防疫係統的逐步完善,對於保證民眾健康起到了作用,如今年齡七十歲以下的老人,長麻子的已經很少見了。而在我們小時候,麻臉很多,究其原因,就是沒種牛痘,沒打預防針。
隻是,我們小時候,每年的預防針實在名目繁多,春天預防感冒,夏天預防痢疾,秋天預防霍亂,冬天還要預防感染,雖然打預防針不要錢,可是時不時地就打一針,實在也不是好事。
學生打預防針,由學校安排,學校一個通知,幾年級同學到禮堂去打防疫針,無論願意不願意,都得去,不打防疫針,不許上課。一下,把學生都治了。
1940年8月,“天津特別市防疫委員會”報表檔案
市民打防疫針,由各個社區組織,好像是警察通知,由紅十字會下到社區給市民打針。有的市民意識不開化,就是不去,市政當局也有辦法,出門過橋,查打針證。天津市內河流交錯,橋中央設崗檢查針票,沒有針票,補打防疫針,誰也休想逃過去。
橋上檢查針票,效果極佳,天津人一天不過橋,就沒法活,買菜、買糧食要過橋,出去幹活要過橋,探親訪友要過橋,天津人不過橋,就是白活一天。我小時候隨母親過橋,母親要帶好幾種針票,預防感冒、預防白喉、預防霍亂,什麼都得預防,少一種針票,也不讓過橋。
查針票,現在的解放橋查得最嚴,那時候叫法國橋,直到現在解放橋中央還有一間小房,那就是注射防疫針的小房子。行人過橋,就是坐膠皮車過橋,也要下車檢查,你隨身帶了幾種針票,偏偏他今天不查那種針票。一種民眾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傳染病,你打預防針了嗎?沒打,立即拉過去就是一針。
舊社會政治腐敗,衛生局何以對於預防傳染病如此熱心呢?
此中自有貓膩。
衛生局向檢查站發放注射針劑,如果其中有一半是蒸俺水,此中會有多少貓膩,如果70%的蒸饞水,那就更肥了。檢查站,注射點,査出一個沒帶針票的人,必須立即打針,隻是今天身體不好,怕有反應,沒帶針票過橋,一經查出,罰款一元,回來還要過橋,還得再準備一元,不劃算。給你開一個針票,不必過一次罰款一元,比罰款便宜,一張針票,五元,永久有效。於是檢查站注射點就有效益了。
於是橋兩端就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生意,賣針票。橋上開一張針票五元,橋頭買一張開好的針票三元,姓名、性別、年齡由你自己填,上麵印著天津衛生局的大印,便宜不便宜?
這一說,大家就明白了,天津市民每年要打那麼多的預防針,原來其中是有道理的。
最可笑,華界的針票,租界地不認。各個租界地各有自己的針票,日租界預防感冒的防疫針票法租界不承認,進入法租界要有法租界的針票。所以,一個天津人要想在天津自由行走,要帶上百種防疫針的針票。什麼人必須走遍全天津城?拉膠皮車的車夫。顧主要去法租界,你說沒有針票.耽誤生意,所以拉膠皮車的車夫,人人隨身帶著上百種針票。進日租界,日租界預防霍亂、預防感冒、預防白喉、預防痢疾,預防什麼病的針票都有;出了日租界進入法租界,又是一套法租界的針票;再到英租界,針票更得齊備。天津八國租界,還有華界,車夫身上要有九套針票。
1940年7月24日,“天津特別市防疫委員會”日報表
膠皮車車夫為了把幾十種針票弄到手,也是一筆開銷。自然,他們不會像普通人花那麼多的錢,膠皮車車夫另有買針票的內線,相當於後來的內部認購。
在所有貓膩的最後,還有一種小生意。每到檢查針票的時候,也就是注射防疫針的時候,天津各個橋邊都會出現一大批小孩兒,這些孩子在橋頭向過路行人兜生意。“打針嗎?要針票嗎?”行人要過橋,又沒有針票,孩子向你要一點錢,比在橋上買針票價錢要低,然後孩子走上橋去,到注射小房子去打一針。開針票時,小孩兒將你剛才寫給他的小紙條交給衛生局的人,衛生局按照紙條上的名字開針票,小孩拿回來,交給要過橋的人,生意完成,小孩替你打了一針。
橋上檢查針票的人也知道這些孩子為什麼一次一次地來打針,熟了,看見小孩來了,在禿腦袋瓜子打一下,吩咐幹點兒小活兒,把屋子掃幹淨了,要過小紙條寫個針票,放小孩下橋去了。
注射防疫針,有這麼多的貓膩,舊社會腐敗可見一斑了。
一塊切糕換得一個媳婦兒,天下哪裏有這樣便宜的事?
天津就有。
清代大學者,俞橄老夫子,在他的《右台仙館筆記》一書中,就記載了發生在老天津的這樣一則故事。
照抄原文,太麻煩,還是將俞老夫子的文章改用現代話語轉述更顯方便。
“光緒丙子”,時在一八七六年,你瞧,俞老夫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絕非杜撰,真實可信。
俞老夫子記載,光緒丙子,一對河北省的農民夫妻帶著妹妹來天津行乞。這個“行乞”,可能和我們的概念不同,我們的概念,“行乞”就是討飯,身無分文,饑餓難耐。俞老夫子看見的這對夫妻,行乞路上看見一個賣糕人,可能就是天津人說的賣切糕的吧,居然掏出身上所有錢買了一塊切糕。這對夫妻買了切糕,兩個人分著吃了,一旁看著的妹妹一點兒也沒吃著。行乞路上妹妹也是餓著肚子,看著哥嫂吃切糕,不給自己一點兒,心裏難過,忍不住,就落下了眼淚。
賣切糕的天津人心地善良,看著那個挨餓的妹妹可憐,就對妹妹說:“我賣了一天切糕,也到回家的時候了,這裏還剩下一點切糕,送給你吃吧。”正餓著肚子的妹妹聽說賣糕人白送給自己切糕,驚喜萬分,慌忙拿到手裏,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妹妹白吃了人家的切糕,自然要表示感謝。這時候,天已不早,哥嫂催著妹妹趕路,吃過人家切糕的妹妹不肯走,更對哥嫂說:“前途茫茫,行將安往?往而無食,亦無生理。吾受此人一飽之恩,不如從彼去,免為兄嫂累也。”正好,這位賣糕人也沒有妻室,兩廂情願,當即就帶著這位姑娘回家去了。
由此,俞老夫子感歎說:“萍水相逢,遂成伉儷,頗非偶然。”由此,傳為美談,也為天下好心人得到天酬倍感欣慰。
天津人相信好人必有好報,此言果然不謬。但一塊切糕就換得一位女子的愛心,這也實在太便宜了。如今時代,莫說是一塊切糕,常常一輛寶馬還打動不了美女的芳心,“芳心”的成本太高了。
切糕和寶馬,不可同日而語,但出現的時間不同,正在挨餓的妹妹寧肯要那塊切糕,也不會要一輛寶馬;而對於如今一些成功人士來說,送一輛寶馬,比賣糕人送一塊切糕還要輕鬆容易。對於成功人士來說,一輛寶馬不過就是一根小手指,而對於賣糕人來說,那塊切糕就是他一天的生計,孰輕孰重,成色是不一樣的。
再往深處說,施舍和同情是不一樣的,恩賜和善良更是不一樣的。中國人講“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漢將韓信不忘漂母之恩,其實漂母之恩,還不如—塊切糕。
樂善好施是天津人的好品德,天津人厚道,“大手”,助人為樂,在全中國美名遠揚。
史書記載,天津的慈善機構極多,名聲較大的,有“育黎堂”,即養病室,在西門外,“收養老年男婦,病廢殘疾等人”,包管吃住,還管治病。
“育嬰堂”,天津人說“娃娃堂”,在東門外,“收養貧苦無依幼兒,堂中乳媼醫藥全備”。
“施饃廠”,在西關外,“散給三冬無食窮民,每日給饃一個,重一斤(重量可能有誤,一斤麵重的大饅頭,難以想象),每年供養約三四萬人。”
每年冬季的粥棚是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
心天道龍華聖教會南市粥廠三十年度內部情形
再至於開粥廠,那就更是散見於民間的慈善之舉了。天津的粥廠,大體分為兩種。一種是救濟災民的粥廠。山東大旱、文安窪大水,幾乎每年都有眾多災民擁入天津,為救助這些災民,民間自發開辦粥廠,其中有商業組織開辦的粥廠,譬如西馬路的布業商店,就曾經自發組織開辦過救濟災民的粥廠,經費由各家商號分攤,一家也就是百多元,如此就可以救濟幾千災民,幫助他們在天津度過災荒。等家鄉洪水退去,或是來年開始春耕,災民返鄉,這類粥廠也就關閉了。再有一種粥廠,是每年救助天津窮苦市民的粥廠。一般由一片地區集資開辦.各家各戶每年岀一點錢,開辦粥廠,幫助窮苦市民度過寒冬。對於有正常收入的天津人家來說,也不是太大的開支,就能行善舉,解救窮苦市民的一時困難。
天津人的樂善好施,全國有名,這也許正是漕運文化的遺風。一人有難,大家幫助,同舟共濟,患難與共,絕對是天津人的傳統美德。俞槌老夫子記載的天津人施舍切糕得嬌妻的美談,到底還得天酬報,而天津人的樂善好施,絕對是不貪圖回報的,如此才更顯天津人的崇高品格,也讓天津人為自己家鄉的美德倍感驕傲。
鯉魚,天津人叫拐子。人說黃河鯉魚天下鮮,其實海河鯉魚才是天下美味呢。如今不行了,鯉魚沒人吃了,一股土味,沒有魚香了。
海河鯉魚,冬天最肥最嫩,味道絕佳,價錢也最貴。舊時天津海河上冬季捉鯉魚,是一道風景,捕魚的人在冰麵上勞作,看捕魚的人比捕魚的人還多,而且每有鯉魚吊上來,圍觀者一片歡呼,捕魚的人更是驕傲非常。那時候沒有旅遊業,如果現在海河上還有冬季捕魚,真可以開發成一項旅遊觀光項目了。
日前,電視上播放黑龍江鬆花江的冬季捕魚盛況,多少人拉著大網,沿鬆花江而行,不多時,一起拉網,成千上萬條活鯉魚隨網上來,其景其況真是壯觀。
海河冬季捕魚,沒有那樣壯觀,最常見的花籃捕魚,都是一個人單幹。捕魚的人在冰麵上鑿一個窟窿,打下窩子,就是下去魚餌,等到估計鯉魚聚過來了,從冰窟窿處下去一隻小花籃,過一會兒時間,將花籃提起來,花籃裏臥著一條大鯉魚,一尺長、二斤重,一動不動,看著著實可愛。
花籃捕魚,是一種技術,也不是隨便在冰河麵上鑿個窟窿,再下個花籃,就可以捕上鯉魚來的。為什麼花籃捕魚選在東浮橋,也就是金湯橋東側一帶的海河邊上?因為金湯橋東側,有一家發電廠,河麵結冰之後,發電廠廢水排進海河,冰麵下形成一個溫流,而且還有流動的空氣,鯉魚怕冷,自然就向這一片地方聚攏過來,選好位置,鑿個窟窿,還要先打窩子。打窩子,就是下魚餌,下什麼魚餌,那是有學問的,要用香油和麵團。有的人下一大把,最後一條魚也沒有上來,還有人下活食,大多也是空手而歸。製作魚餌,絕對保密,捕魚的人沒有向別人借魚餌的。
打好窩子,鯉魚聚攏而來,這時候,就可以下花籃了。鯉魚貪食,魚餌可口,吃過之後,臥在花籃裏美美地睡一覺,也是享受了。隻是沒有想到,鯉魚正睡得好美,花籃提上來,被活捉去下鍋了。
鯉魚也傻了,臥進花籃怎麼感覺不出花籃向上起動呢?這裏麵又有講究了,據說鯉魚護鱗,就是後來說的愛惜羽毛,雖然感覺到花籃向上起動,但怕傷了鱗,於是寧肯舍命,也不肯傷損魚鱗,最後果然丟了性命。
鑿冰捕魚,自然辛苦,三九寒天,在冰河上勞作一天,絕對不是什麼享福的事,和現在三九天蹲在河麵垂釣的人不一樣。冬天垂釣,是一種消遣;鑿冰得魚,是為了賺錢。二者不可同日而語,目的不同,感覺就不同。
還有一種更艱苦的捕魚辦法呢。也是在河麵上鑿個窟窿,但不是下花籃,也許是這裏的鯉魚狡猾,不往花籃裏臥,也可能這地方水深,花籃下不到河底,反正就是不能下花籃。鑿個窟窿之後,捕魚的人就跳進冰河裏,從冰窟窿處跳下去,下去之前,喝一盅烈性酒,先暖暖身子,然後一個猛子鑽進冰河裏,打個撲通,向深水鑽去,不多時腦袋瓜子露出水麵,懷裏抱著一條大鯉魚。
捕到鯉魚,立即躥上岸來,一起的夥計給他圍上棉被,匆匆走上岸,再喝一盅酒,一定要熱酒,祛寒氣,岸上燒著篝火,湊到火邊,烤火取暖。
就在前一個夥計取暖的時候,後麵一個捕魚的漢子又跳下去了,不多時也抱著一條鯉魚躥上來,隨之第三位漢子跳下去,第三個漢子躥上來,前一個漢子已經暖過身子,自然又輪到他了。
三四個人一夥,跳下冰河捕魚,初期也是艱難了。舊日窮苦漁民為了生計,四季在河上捕魚,已經是飽受艱辛了。
鑿冰取魚,“二十四孝”裏還有一則故事。一個孝子,母親病重,想吃鯉魚,嚴冬三九,市上沒有鯉魚。沒有辦法,這位孝子隻得自己去捕魚,捕魚又沒有技術,河麵上結著冰,孝子無計可施,脫下衣服,以體溫在冰河上融成一個窟窿,這時候就看見一條鯉魚從冰窟窿裏跳上來。也是感動上蒼了,一條大鯉魚抱回家,老娘吃了,魚到病除,給世人留下了一則大愛至孝的故事。
細想起來,這則故事可能就是鑿冰取魚的故事,雖然孝子沒有跳進河裏,是冰河下麵的鯉魚跳到冰麵上,讓孝子抱回家去孝敬母親的,鯉魚未必就有靈性,可能因為冰麵下空氣稀少,好不容易發現一個窟窿,鯉魚跳上來呼吸一點兒新鮮空氣,如此正趕上孝子臥冰,就感動上蒼了。
居住上海的陳老先生,天津人,十幾歲隨家遷居上海,進入社會之後,在香港、日本、美國打拚幾十年,生意做得很大,年老之後,將事業交給子女,自己就頤養天年了。
那一年,陳老先生已經九十多歲,一天買到了一本關於天津的書,按圖索驥,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了我。年事已高,來天津是不可能了,每過些時日,就給我打個電話。老先生耳聾,我使勁在電話中對他喊,他也還是聽不清楚,年齡差距,職業不同,也沒有多少共同語言,老先生也沒有多少話要對我說,電話中,他突然對我說,我給你唱段兒歌吧。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
哭哭啼啼要媳婦(兒)
一段兒歌唱完,老先生電話中問我,你唱過嗎?
九十多歲了,拿著電話給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麵的人唱兒歌,想來有點滑稽。放下電話,老伴問我,老先生電話中說了些什麼,我告訴老伴,老先生電話中給我唱了一段“小小子兒”,老伴覺得可笑,我倒真為之感動,可貴的鄉情,中國人熱愛家鄉,兒歌是帶在身邊的故鄉,是陪伴一個人浪遊天下的真實的故鄉。
如今年齡在七十開外的天津老爺爺、老奶奶們還記在心間的兒歌,都是早年奶奶們傳授下來的,而那一代奶奶唱給她們兒孫的兒歌,又是從他們奶奶那裏聽來的,如此推算,一些老兒歌至少傳唱了幾百年,也許還可能上千年。
早年間,沒有收音機,更沒有碟,兒歌是孩子們唯一的音樂生活。小孩子哪有不唱歌的?中國沒有催眠曲,兒歌可以哄孩子入睡,奶奶、媽媽抱著孩子,唱童謠哄孩子,更是民間生活習慣,在孩子的記憶中,童謠就是故鄉,童謠就是母愛,童謠更是精神傳承,現在說是非物質遺產。
如今年紀在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們,當年最流行的童謠,沒有忘記的隻有幾首了,此中最膾炙人口的應該就是那段“大公雞,尾巴長”了。這首童謠久唱不衰,其實倒不是想教育孩子長大之後,不要“娶了媳婦忘了娘”,其實越是要告訴孩子“娶了媳婦千萬不能忘了娘”,孩子們越是理解成“娶了媳婦,可以忘了娘”。離開內容,這首兒歌就是好唱、好記、好理解,更有趣。
還有一首童謠《小白菜》,無法追溯原創詞曲作者是誰了,如果哪位先生女士能夠證明他的祖爺爺、祖奶奶是這首童謠的首唱歌手,他的經濟收益絕對能夠超過寫作《哈利•波特》的作家羅琳女士,成為世界首富。
“小白菜,遍地黃,兩三歲時沒了娘,跟了爹爹好好過,就怕爹爹娶後娘。”這首童謠應該是有些思想教育內容了。一方麵,孩子們知道母愛的可貴,我小時候聽這首童謠,就非常同情得不到母愛的孩子,隻是後來我自己也早早地失去了母愛,再聽這首童謠,就更覺淒涼了。我的母親也是少年失恃,我們的外婆也是“後姥姥”,但“後姥姥”待我們如己出,中國的女德教育,也包括在這首童謠之中了。
據學者考證,《小白菜》流傳於河北一帶,後來歌劇《白毛女》中著名歌曲《打過了三更》,就取自民間童謠《小白菜》。歌劇《白毛女》唱遍全國,更唱到世界。童謠《小白菜》升華為經典,也流傳後代了。
舊時天津,女孩子兒歌比男孩子兒歌要多。男孩子的遊戲,多是打逗,那是不需要兒歌助興的;女孩子的遊戲,譬如跳房子,抓“子兒”,沒有兒歌就顯得枯燥乏味。小時候看小姐妹們玩抓“子兒”時,飛快的小手,將幾塊小骨頭拋得上上下下,嘴裏再唱著流利的兒歌,那情景真是歡快活潑。
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興起跳皮筋遊戲,同時也傳唱起許多兒歌。對於那時候的兒歌,正在讀書的青年,沒有時間關注,其中許多兒歌對於時政關注得太多,或者是對時事跟得太緊,唱不了多少時間,也就被人們忘記了。
居住小區,孩子們由老人照顧,直到現在,我還聽到外婆們給孫輩唱“小小子(兒),坐門墩(兒)”或者是“大公雞,尾巴長”的兒歌,這些兒歌已經唱了幾百年,就是因為唱著上口,才久唱不衰,比一些人們精心創作,緊跟形勢的兒歌要唱得久遠,可能這類兒歌還要再唱幾百年,成為兒歌化石,永遠記在人們的心間。
兒歌是一種鄉情,兒歌中凝聚著人們對於故土家園的深深情感,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位九十老人在電話中給我唱兒歌的瞬間,聲音已經蒼老,情感依然真摯,故鄉是不會忘記的。現在有一檔節目,“同一首歌”,而對於任何人來說,最難忘的同一首歌,是兒時唱的童謠,是那些沒有什麼內容,沒有任何說教的兒歌。
“大公雞,尾巴長……”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