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裏的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各宗的扈從聽聞自已宗主的罵聲頻繁奔進奔出。
羅侯被推擠得火氣不停上升,最後徹底被惹毛了,他大聲咒罵看,下令手下將柵牆內外的懸門全都用轆轤升起來,深壕(陷阱)上的“轉關橋”也放下,幹脆讓各宗扈從都進去呆在他們主人周圍。
張豬兒覺得沒意思透了。他從一架“蒺藜投”(一種小型拋石機)旁邊轉出去,踏著轉關橋走過深壕。
他最煩的就是人滿為患的情形。場子裏處處是刀槊碰撞、馬車轆轆和雞狗吠叫。爐火熊熊,張豬兒瞥見鐵工們站在鍛爐邊,不停敲打鐵錘,壯實的胸膛上汗水淋漓。張豬兒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人,即便是塢堡裏年節時也比不上。
張豬兒低身穿過一道柵門,努力克製住自己不要發作。象船首剗開水麵,人群在他狂燥而陰暗的投影前散開,一旦他走過又腳步輕快地在他身身後聚擾,繼續吵吵,人們不時小心的抬眼看這巨人般的少年,他的眼睛映著蒼白的日頭開始閃爍,好似兩團熊熊燃燒的液態黃金。
張豬兒已經好想揍人了,可他阿兄和呼延東離的太近,他們的手夠得到他,這兩人收拾起人來,手段可多了。
於是他選擇靜靜地走的更遠些。
隻見一列長長的重裝突騎縱隊正守在深壕對麵,他們是屈支若周帶來的那些流民中選出的部曲,正等著帳落首領出來。這群人有的頭戴黑鐵鑄的麵甲重盔,有的身著繪著各族徴記紋章的鐵裲襠。這是河間五胡塢壁中逃出的流民部曲中最強大的一股了,他們雖然甲具不全,但被屈支若周溱起來後也有四五十騎,連趙豪也忌憚不己。
豬兒快步走過他們旁邊,看著他們直笑,光腳咚咚咚踩著木頭吊橋。騎手們神情怪異地看著這個肉山般的巨人經過,張豬兒還聽見有人粗聲怒罵著什麼,他挺得意自己的高大的身影擾亂了別人的心緒。
“別人會瞅著你,”當他頭一回開始竄個時,阿爺就警告過他:“他們不止會瞅你,嘴裏還會講個不停,還有些釀人會笑話你。”我就樂意讓他們這麼抬頭看我,張豬兒心想。如果有哪個敢笑,如果有哪個釀人能笑話,張豬兒的巨手能擔保他一輩子都在床塌上度過。
從馬隊旁經過時,張豬兒將兩根手指捏起下唇,吹了聲口哨。刹時.馬兒紛紛翻起白眼,驚恐地嘶聲嗚叫,屈支氏的騎手不得不努力維持平衡。有一匹戰馬尖叫著抬起前蹄,騎在上麵的武士高聲咒罵著被摔到泥地裏。不知道什麼原因,馬匹和牲口們通常一聞到張豬兒的味道就會害怕得發狂,直等豬兒走遠它們才平靜下來,好象他比熊虎還畜牲驚恐似的。
“瞧這馬嚇得,你得多馴馴了。”張豬兒提醒那些騎手,揺搖頭走了過去。他聽到爬起來的那個騎手刀刃劇烈撞擊漆鞘的聲音,豬兒惋惜地看見周圍幾個人死死按住他,不讓他拔刀出鞘。那人指著他大罵,張豬兒看著他胖臉笑得可甜了。
“釀人!”豬兒踩著“咚咚”大步,消失在樹叢後。
自從夜與日的交替之際的平旦以來,營地成了一片混亂沸甕,隻有這澤邊的一角平林則是寧靜的天堂。豬兒穿過繁密的矮樹,來到平穩如鏡的葦潭邊。張豬兒口中哼著歌脫衣。他伸手分開蒲葦,任葦葉拂過臉龐,然後把自己浸入水中。
張豬兒隻有在此時,才不會感覺自已有多龐大。可以一泡動輒幾個時辰。每當清亮的水麵冒出氣泡,他就大聲吸氣,潛入水中去抓相互應和的魚兒。
魚兒輕輕地啃舔著他,在張豬兒身邊遊動。他拍拍水麵,接下來的短短時間,胖男孩和水中魚兒都覺得寧靜而安詳。張豬兒向來很喜歡這片大澤,從小就很喜歡,而近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需要來到澤邊尋找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