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一切也不再那麼令他害怕。映在水麵上的日頭象隻深邃蒼白的獨眼依舊凝視著他,然而他卻從中尋得了慰藉。這是諸天神在看顧著他,他這麼告訴自己;這是這片大地湖澤的神在看顧著他,他覺得很有溫暖平靜,而林澤的深沉寂靜更有助於平複他的狂怒。
“護持我阿兄,”他輕聲禱告,伸手合掌攪亂冰冷的水麵,葦溏水麵激起漣漪。“讓刀箭沾上他便掉落吧。讓他平安的去,平安的回來,阿爺啊你護著他吧。還有,俺……俺懂事了。”
得知法生出事的那一天,他像夏天的暴雨雹災一樣發了狂,一會兒嚎啕大哭,一會兒又大發脾氣。他不肯安生,整晚咆哮尖叫,連給他帶吃來的呼延羅侯,他也拔拳相向,第二天更是偷了馬跑得沒了蹤影。羅侯派出部曲裏大半的人手去找他,最後呼延東發現他摔在西漁邑的鹿砦旁,摔死了馬。
部曲找到他,張豬兒卻從某個倒黴蛋手中奪了把扭曲的橫刀,朝呼延東又揮又砍,流著口水,滿眼的挑釁神色,活像個綠了眼睛的畜牲一樣狂亂;他不僅弄傷了部曲,還打斷兩個人的手。最後是呼延東親自出手,才把他製服。豬兒被綁了回來,鬧了更多動靜,後來羅侯把他鎖在栓馬樁上,才消停了。
羅侯曾建議法生留在宿地主事,別去劫慕容的船,張豬兒也向他哀求過,不光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阿爺。但他阿兄卻固執地搖搖頭:“我也不想去,可我不去誰肯去。”
這也是實話。總得有人去弄來吃的,不然全塢的各宗人囗都會在這個冬天活活凍餓而死,這點張豬兒可以理解,但不一定非要法生出馬啊。阿兄大可把這事交給趙豪或呼延東,甚或他手下的其他宗主。羅侯也勸他這麼做,可法生不肯聽。“那一家宗伍肯讓我派別人去送死,自己卻躲的老遠,誰都不是傻的啊。”他這麼說,完全是行主的口氣了。
對張豬兒來說,如今的阿兄活像個不認識的人,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行營之主,雖然他還不到二十歲。各宗的宗主們都在注意他的行事,每個人試圖用隱蔽的方式來測試他:鄧橐口氣衝得要命非要讓他領軍不可;陳穀子雖是顧左右而言他,但有著相同的目的;體格粗壯,頭發灰白,像武士一樣全身著甲的盧氏宗主毫不客氣地說法生的年紀當他孫子都不配,不該對他頤指氣使……。不少宗主都發現剛巧宗族裏有個女娃可以送來服待他;講話輕聲細語的張家宗主直接把女人給塞進了法生營帳,她長的很豐滿,一看就很能生養的,年約十四五歲,躲在她的角落裏,直到被羅侯親回去為上,自始至終都沒敢將視線從膝蓋裏抬起過。
善解人意的熊正倒是沒送女人,但他給豬兒稍了很多好處,今天送匹馬,明天送一大塊甜脆脯,隔天又送一個漂亮的嵌銀麵甲,而且完全不提要求……除了有次酒後失言,說起鄧橐從他父祖手中奪走的幾個部曲宗伍,某些輜重的所有權,以及他們宗伍在作戰時位置不合適等等。當然,如果行主他是自己人話,一切都好說。
法生冷靜而有條理地一一搞定,漸漸讓他們收起了輕視的眼神,如今若換做趙豪,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猛地聽見劍門方向傳來一陣喧嘩大亂,出事了?張豬兒心中一提,忙著衣奔去。
張豬兒奔到了盟誓處一看,隻見那個叫屈支若周的流民帳落首領正指著法生大吵大鬧。
原來法生要他們全都交出部曲,由他打散了重新編組。
這個人稱“掩贍(北朝語猛獸)”,身形比張豬兒矮點,卻足足壯他兩圈的壯漢對著法生大罵出口,聲稱假如指望他交出部曲,他就立刻投沮渠伏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