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回響2(1 / 2)

二十四郎帶來趙家圍子聯合老氐打退慕容鮮卑的消息時,五郎正將頭淹入水中。

那是個清亮的早晨,水麵映著天空一般澄碧。五郎已經試了三次,但每一次他的肺都及時告訴他,它是多麼需要空氣,身體便隨之掙紮起來。

五郎站在齊腰深的水裏,大聲咒罵,任憑自己竭力呼吸,頭卻被他又一次淹回水中。“廬落種人,”他說,“我們來自隴西,是河湟的牧羊人,卻終將麵對於河水(黃河)。爰劍之種張開嘴巴,暢飲神靈的祝福。讓大水充盈你的肺,參狼種,被焚不死,浸下去。”

但理想與現實總是那麼容易背道而馳。

可憐五郎頭一埋進波濤下,心智便已經徹底拋棄了他,他狂亂地又踢又打,立刻鑽出水麵。景國開始咳嗽、嘔吐,直到所有的水從他口中湧出。他的眼睛茫然無措,充滿恐懼。

“五阿兄,五阿兄!”他看到了一張蒼白而沉靜的臉向他呼喊什麼。五郎這才發現老二十四騎馬來到了岸邊,他消瘦臉龐上有一道淡淡的刀傷,景國此時的心情不想搭理任何人。

他粗魯地咆哮咒罵,走出水麵。待他爬上岸來,因為渾身濕漉,不禁有些起雞皮疙瘩。扈從立刻緊跟上來,在他赤身(裸(體之上裹上溫暖的熊皮裘褐。

他大步踏過濕冷的沙灘和磨光的卵石,無弋們(羌人謂奴為無弋)為他擦幹身體,披氈被染成清白之色,正是天空的顏色、參狼種的顏色。無弋為他係好衣帶,五郎君甩開長發,烏黑的長發不住滴水,他被(披)發覆麵。發絲在臉上肩膀披散,直垂到肩背。他的一根頭發和胡須都使人精心修剪過。

他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雄武過人, 二十四郎站在他的影子中望著他的兄長,這個他一生都隻能仰望的人。他兄長遊曆過的地方,那裏的世人都會齊聲傳誦他的光輝,這種人生來就是讓人仰望崇拜的。

“你來的真是時候,”他對二十四郎大喊,然後又劇烈地咳嗽,噴出更多河水。“怎麼了。”他擠出的每個字眼中都蘊涵著苦痛,可這是此世的法則:人必須為適應生存而改變。“我得再浸一回,”他噴著水沫踉蹌著站起來,“參狼種,被焚不死。”

“五阿兄,出大事了。”二十四郎告訴他。“慕容鮮卑被叱呂大引那條老狗的手下打跑了。”五郎象看個傻瓜一樣看著二十四郎道,“你隻要能凶猛地揮舞手中的棍棒,狗總會跑的,白虜(慕容鮮卑)就是一群無弋(奴隸)賤種,能成什麼大事?” 五阿望向著二十四郎,他正張口結舌地注視著他。“一塊下水淹上一淹嗎,景茂?”

二十四郎咳嗽幾聲。“入秋了,”他說,“下水會得風病的。”

五阿兄嗤之以鼻。沒錯,阿爺說要會水,可他一個個聰明的兄弟們,不過是快速地用腳尖在裝河水的木盆裏浸了一浸,也許連指甲都沒濕。難怪爰劍之種會被人打敗征服,當初他們可是統治著河湟穀地向西至青海高原北部的青海湖及柴達木盆地的所有土地啊。

“渠水,”他告訴自己的兄弟,“渠水才能周轉錢糧兵仗。那些遼東野人連字都認不全,隻會搶掠。怎麼會知道漢家的王霸之道呢?遲早要被趕跑的嘛。”

“叱呂大引那條老狗的手下打跑的,不是渠水。”他年輕的兄弟堅持著。

他害怕下水,唯恐弄濕腳趾。“滾下去。”五阿兄他無法忍受別人的愚蠢。

“五阿兄。下水會得風病的。”二十四郎說。

“滾下去。”五阿兄猛然轉身。眼中寒氣陡增。缽頭大的拳頭開始嘎吱作響。他語調平板,然而刹那間仿佛連水麵都戰栗起來。他黑色的影子籠罩著他二十四弟,巨大的身形帶來確切無疑的說服力。 “渠水的秘密隻能跟你一個人講,二十四郞,”他催促道,“不能當著外人說。”

“我下,我下。”於是在兄長拳頭和濕身之中,少年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選了疼苦過去的更快的那個選項。“這些鳥水有個鳥秘密。”

“好。好小子。”他不喜歡他的手足變得軟弱,他必須讓他們振作。時不我待,大風暴正在醞釀,他可以從浪濤聲中聽出來。“下去等我。”他告訴二十四郎,跟著便大步跟上去,赤腳上的繭疤摩擦著沙石,發出沙沙的聲響。

二十四郎忽然又開了口。“五阿兄水邊你還是要少來,蒲富就是在安澤陂溺死的。如果你死了,阿爺便應會傳給其他阿兄。”

“什麼狗屁冠軍大將軍,”五阿兄輕蔑地說,“我要來有何用?我們是參狼種,爰劍世係,屠各諸單於永不能統治我們,拓羯雜種更不行。”

“那白虜呢?”二十四郎問,“他們南下之誌,路人皆知了……?”

五阿兄的一瞥讓他住了口。廣川的灄頭,無論無戈奴隸還是貴種羊真,五阿兄的一瞥足以讓女子暈厥,教夜哭兒閉嘴,足以鎮住任何一個戴胄披甲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