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速孤那樓看見一片壞葉忙俯身取下來,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舉在眼前看了看說:“當回事怎麼樣?不當回事又怎麼樣?當回事不當回事都是一個鳥樣。這棵薤我叫它死它就不能活,我不讓它死它就可以活下去。殿下這亊也一樣,老天也沒法,咱就更沒招了。”
高博囁嚅著說:“你不是跟李顏……交好嗎?我來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趕快去找李顏,咱倆一起去也成。趁辟轉還沒下來,搶在前麵把外任的事給轉活了……”
乙速孤那樓笑了,手揮了起來:“你開什麼玩笑?我跟李顏有什麼交情?中庶子和東西曹屬,差遠了。他管的是長史、司馬、從事中郎,我管的是令史、學事官,差得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還多。再說了,他老人家要是有辦法,你我這些曹掾不說他也會看顧一二。之所以現在還沒說項,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料定,中庶子也沒轍,去也沒用。快日入(酉時:意為太陽落山的時候。17是至19時)了,你也回去,安心休息,我自有分寸。”
他回首觀望著,落日中重重綿延開去的崇樓峨殿的陰影。雄偉的鄴宮正殿太武殿,為皇城所圍拱,矗立在宮城中地勢最高處,巍然俯臨於參差鱗比的層層殿宇,淩駕於舊日魏都三台之上。隻見一重重垣牆、一道道回廊複道、一座座淩空錯落、簷牙相望的樓台矗立在夕照中隱隱閃現。
萬千烏鴉啞啞鳴叫著,在殿台上空往複回飛,成群結隊地投散向周圍的山野。
乙速孤那樓淨了手,回到書房。用雙手將所抄注的《尚書》一書從桌子右端捧起來放到別處,然後恭恭敬敬地坐了下去。
高博不肯走,跟了進來在他桌案前來回踱著,那樓用眼色指示他在桌邊坐下。高博卻不肯坐在常坐的榻上,隨手把乙速孤那樓寫的文稿拿起看了一遍,卻不料一看之下競出了一身熱汗,他燙屁股般跳了起來大聲地說:“淵懿,你好胡塗啊,還敢說是自有分寸,你這上疏殿下不要介入河間戰事,這樣應對,豈不是火上澆油,更激殿下之怒?”
乙速孤那樓看著高博問:“高郎,你教我的《卜居》你可還記得?”
“自是記得。”
“屈子問卜人道:‘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假若是問你,你將何以回答?”
高博猛一怔,垂手恭立,不敢回答,大珠汗不住從鬢邊滾出。
乙速孤那樓說:“我雖是拓羯卻也懂得聖賢的道理,乙速孤那樓即然身為東宮屬官,便隻能在殿下麵前犯顏直諫,高郎是要我‘寧與騏驥亢軛乎?將隨駕馬之跡乎?’”
高博歎息:“殿下的脾氣,淵懿是知道的。恐怕此疏一上,淵懿將有不測之禍。”
乙速孤那樓說:“我也知道。白虜窺伺,不過是,夫齊之於吳也,疥癬之病也,可是蕭牆之禍卻是方興未艾。我隻想向殿下痛陳事理,望能改弦易轍。遇到今日這樣大關節處,正要見你我風骨,豈可苟且求容!”
“淵懿的意見自然很是。不過,殿下一向不喜歡逆耳之言……”
“高郎不用再講了!今日國勢如此危急,我不能為大趙正是非,振紀綱,使殿下與諸宗王相親,已經是罪該萬死,豈可再畏首畏尾,當言不言?高郎教我,平生所習經義,惟在‘誠’、‘敬’二字。我若言不由衷,欺蒙殿下,即是不誠不敬。事到今日……如果我隻想著明哲保身,我這一生所學經義,豈非盡偽?死後將何以見先賢於地下?你的話,真是胡說!”
“博不敢勸淵懿明哲保身,隻是……。”
乙速孤那樓嚴厲地看高博一眼,使他不敢把話說完,然後歎了口氣,很傷心地說:“你我相知半生,高郎教我要做君子之儒!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遇到大關節處,竟然患得患失,虧你還是我的至友!”
高博垂手而立,不敢做聲;汗珠直冒,也不敢用手擦。過了一陣,見乙速孤那樓不再繼續斥責,雖然心中實認為此人過於固執和迂闊,但也隻得喃喃地說:“淵懿不要生氣。博見道不深,一時錯了。”
“你不是見道不深,而是不肯見道。高郎教我要好生在踐履篤實處下功夫,不要光記得書上的道理。那樓一直記得!”乙速孤那樓搖搖頭,對高博說。
屋外,長明渠過戚裏的諸坊後,分出許多支流入西苑,後宮,外朝及各官暑坊巷等地,猶如條條銀帶,在城內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