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他告訴自己,塞住耳朵,轉身離開。你不用看這個。人們的尖叫聲衝擊著他的麵頰,令他還是渾身顫抖。空氣中彌漫起濃重的血腥氣味,被砍下頭的身體仍在抽搐,另一個大喊大叫試圖掙開將他的綁縛。過了一會兒,叫嚷聲便停止了。
片刻之間,三顆血淋淋的人頭擺在旗杆下邊。旗杆下擺著一張方桌,上有用黃阡紙寫的旗纛之神的牌位和四色供饗。趙澈叔侄在牌位前焚香叩頭,頗為虔敬。隻是為著不使寨外知道,不曾使用鼓樂。氣氛雖不熱鬧,卻很肅穆。祭畢旗,趙澈回到宅中,在供奉的佛像前焚香叩頭,默祝神靈保佑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然後他匆匆披掛,率領人馬出發。
趙澈正要走出寨門,忽然一個手下人慌忙趕來,叫他停住,說家君回來了,請他稍候。說話之間,幾盞紗燈引著一乘步輦來到。趙澈趕快上前迎接。趙豪從輦上下來,臉色一片鐵青,隨即拉趙澈走往路旁幾步之外,低聲說道:“小畜生,你這是要做什麼。”
“各宗宗主得崔小膽密稟,知法生重傷不起,口吐鮮血,不省人事,認為是天亡此賊。各宗合議已傳令一更前出發,二更到法生行營寨外,奮勇進攻;張家也連夜繞過燕子埡進去,以為牽製,使羅侯不敢分兵回救行營。現在各部都己起兵,阿爺要攔也晚了。”
趙豪一巴掌抽上去,待要說話,卻捂著胸滿臉迫紅,憋得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趙澈摸了摸臉,吐了口睡沫笑著說:“阿爺莫再嘮吻了。隻要陳穀子進去放把火,呼延東軍心一亂,行營就會不攻自破。”趙豪別無他法,隨即向左右一望,湊近趙澈的耳邊小聲說:“事己至此,我也沒話可說,你不論有多大把握,也要提防法生握機多詐。陳穀子是否可靠?”
“三百兩銀錢的可靠。”
“會不會中了羅侯的計?”
趙澈哈哈一笑,說:“倘若是法生無事,澈自然要加倍小心。如今屈支若周帶人馬去投了沮渠伏都。隻有呼延氏兩個蠢蛋在營中主事,這兩人作戰時慓悍異常,但從來沒聽說過他會懂得什麼智計。請阿爺盡放寬心,勿用多疑。”
“唉,隻好如此,隻好如此,但願呼延氏都隻是個一勇之夫。阿爺今夜就在營中秉燭坐候。” 趙豪又悄悄地附耳叮囑:“二郎,你一見不對。不要管其他幾宗,便立刻回撤,阿爺這就著手接應之亊,不要聲張。”
趙澈匆匆回答說:“你老人家放心,二郎自然知道要怎麼做。” 他不耐煩聽老頭囉嗉,應付兩句就走了
陳穀子早已準備停當,等候趙澈的人馬來到。他知道屈支若周的遊騎就在附近埋伏,所以隻留了二三十名宗伍守護婦孺、糧草和輜重,其餘的全部披掛站隊,每人身藏紅巾一塊。大夥已知道法生的緊病是假的,今夜將活捉趙澈叔侄,個個誌氣百倍。
過了不大一會兒,步祿兒騎著一匹瘦馬奔來了,告訴陳穀子說趙澈已經動身,叫他趕快準備迎接。陳穀子隨即上馬,帶著兩名扈從,走出營外外,立馬恭候。
大約過了一頓飯時候,趙澈叔侄來到了射虎口外。他們共搜羅了一百多匹馬騾,編成一支遊騎,走在前邊。後邊跟的全是步槊,最後的二百名各宗部曲也是步槊,隻有帶隊的隊主們騎在馬上。
趙澈讓各宗步槊走在最後是有私心的。這樣,在襲破法生的行營之後,各宗就沒法同趙氏部曲爭功,而重要俘虜、女人、戰馬、甲仗,各種財物也都首先落入趙氏叔侄之手。
各宗步槊也明白趙澈的用意,毫不爭執,因為他們也有一個想法。他們都見過阿樓那部曲打戰,懂得他們的厲害。他們認為自己的人馬走在最後,萬一中計,逃走比較容易;倘能真的襲破法生行營,這功勞也有他們一份,隻是多少的事而已。趙澈想出頭頂雷,各宗當然都巴不得他出頭,所以他們但求不冒風險,壓根兒不想同趙澈爭功。
看見陳穀子在馬上起身拱手相迎,趙澈略一拱手還禮,隨即說道:“陳公,成敗可都看你了。”
穀子看著趙澈回答說:“多蒙二郎信賴,今夜穀子定是努力報答。” 他心想老子定然努力送你去郢都地府。
趙澈說:“就等陳公舉火為號了。賊營中有何動靜?”
穀子說:“回二郎的話,日暮時我派族弟前去營中探看,剛才回來,說法生仍是昏迷不醒,巫技替他下神驅鬼,醫石湯劑,都未見效。”
“內應之事如何?”
“眾弟兄見大勢已去,行營難保,多願做我們內應。我已同屈支真樹說好:我軍到時,先向懸門上放一響箭。要是看見望樓上掛起兩盞燈,便隻管大膽前進,他會開門相迎。凡是願降的部曲一律臂纏紅巾,以便識別。”
“這樣很好。時下真是萬事俱備了。陳公做事真是周到。” 趙澈的敬佩之情讓陳穀子微微有點臉紅。但他臉生來就黑,又在火光映照下,所以眾人也覺察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