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裏的部眾們都已經在黃昏時用過晚飯,準備隨時出動迎敵,隻有老營中的人們因構築與設置障礙物忙得沒工夫吃飯,大家也隻好等著。這時隻聽一聲傳呼,營中開飯了。法生一向不喜歡單獨吃飯,他這時就像宗伍中的下力人一樣,用左手三個指頭端著一隻大土碗,餘下的無名指和小指扣著兩個雜麵蒸餅,右手拿著筷子,又端著一碟葵葉蒜汁,走到帳外,同扈從們蹲在一起。
火頭裏替他多預備的兩樣菜,有一盤魚,一盤雞子,他不想吃,說:“真樹,端去叫大家吃,我不稀罕!”他把葵葉蒜汁碟兒放地上,呼嚕呼嚕喝了幾口芝麻葉湯糊,掰塊蒸餅往蒜汁中一蘸,填進嘴裏,幾乎沒有怎麼嚼就咽下肚子。
但是正吃著,他忽然口中吸溜一聲,差點把碟子摔出幾支外,喃喃罵道:“媽呀,忘記整陷陣的事了,快去叫斛骨金雀!”屈支真樹趕快替他叫人去了。
不多時,斛骨金雀壯實的寬肩便出現在他麵前,他的門戶奴隸也端著碗走過來,蹲在他的麵前,對他說想當必死陷陣,為子弟贖身的胡洛真俘虜們已經報好名了。
法生在斛骨金雀的臉上瞅了一眼,在星光下仍可看得凊他黥劓後,臉上兩個血洞,但想著自己殺了他哥逼他黥劓為奴,心頭上泛起來一股歉意,但他臉色卻分毫不動。
吃畢飯,法生帶著屈支真樹和扈從們走出營地,上馮恒巡視。斛骨金雀也追了來,隨在法生身後。行營的柵牆有南、北兩道晃門。出南門,一條路通燕子埡,前往廣宗方向;向北一條澤邊小路通各宗營寨。去灄頭也從北門外走,是一條曲折盤旋在林澤之間的土道。
往西去百步是奴隸棚子,草木蒙茸,水澤環繞,不易逃脫。法生決定把這些奴隸兵都集中在北門馮恒(木牆)上,呼延東留下足夠人手守其他三麵柵牆。他把胡洛真俘虜們中年輕強壯的編成一隊,堵在懸門前,也一律臂纏紅布,同他的部曲一樣。
他看著呼延東已安排好所有人手都各就各位了,弓、弩、拋射煙火彈的“籍車”、以煙火熏燒敵人的風箱、滾木、礌石,樣樣準備停當,卻叫大家坐下去,不許露頭,不許大聲說話,無故不得站起。把守營事情交給呼延東。
法生又指指營外的一個地方,問金雀,羅候帶步槊悄悄繞到趙家營後,在澤中埋伏得怎樣了,並問他們有沒有多帶撓鉤、套索。斛骨金雀回答都萬無一失了,法生才鬆了口氣,讓他把陷陣必死們帶上來。
現在必死們已經有五十多人,他們在胡洛真俘虜中都有眷屬,昨日下午聞風可以死戰贖親便都報名,參加陷陣士了。
從奴隸棚子來的必死們,自從上午來到行營內,一直在空場旁休息。大家被俘以來每日被抽打勞作慣了,今天長日無所事事,等得心焦悶倦。黃昏後知道行主要見他仙,眾人的情緒才振奮起來,急切地想上陣,反正早死早超生。
等到現在,才看見有人跑來傳令,說行主叫他們到北門裏邊聽令。他們立刻站隊,火速前去,踴躍異常,頃刻之間,來到了北門裏邊。法生沒有想到,這麼多人都來了。他向眾人說:“哎呀,不想幹的現在還可以走,今天晚上是要打仗,要的是必死好漢,可不是耍著玩的。你們看看斛骨金雀,我們行的是古法,陷隊之士沒死成的,都要千人環視,黥劓於城下,不想死的快走。”
有幾個人看看無鼻人,麵無人色的偷偷退了出去,被斛骨金雀帶人趕回了堵北門馮恒的那夥炮灰中。
但更多的人在從奴隸棚子動身前就同家裏人商議好了,早料到自已會有什麼下場,心裏邊已有準備。有人搶先回答說:“人神愛慕、人神崇敬、菩薩化身的主人,因為你的恩典,由於得到你的仁慈,天地會給我增添力量,為你去死,是我們被有蒼天的威勢所眷顧,被大地母親所顧及的無上榮耀。”
一個一個想以死救贖自已親人的奴隸,來到他麵前五體投地的哀求死亡的榮耀:“我祭拜了阿樓那的大纛,我們必報男子漢之仇於你的仇敵,我們必把他們懷抱的心愛妻子奪取,我們必把他們的肝破壞,我們必冼劫了他們的家室,我們必毀滅了他們的宗族,我們把他們殺剩的部眾也都抓做主人的俘虜!直到我們把各宗部族都摧毀了,咱們才會死去。求你憐憫我吧。讓我們拿起有柄的環刀,搭上帶箭扣的利箭,去與你的仇人,決一死戰。”
有個高車巨人開口說:“主人,你看我掂的什麼家夥?是打鐵的大錘!你知道它有多重,不管多厚的甲,打上去準是個稀爛。雖說我不是主人的對手,可是同別人廝殺起來,一錘一個,用不到第二下。要是幹別的,我不敢逞能,人們拉我來我也不來。今晚選必死去陷陣正需我掄大錘,這活兒俺熟。”
他跪下哀求:“讓我們從他的帳落天窗上突襲而入,撞塌那支撐的氈帳骨架,把他的妻子,兒女擄掠盡絕。撞析他貼門神的門框,把他的全體百姓一掃而空。”
法生聽得高興,用兩隻手同時在這位陷陣的肩上一拍,說道:“好啊,夥計,你們留下吧,咱們今晚美美地收拾他們!去把你的家人帶過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