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侯跳過一具斷手屍體,這人還是個孩子,年紀看來和呼延老三差不多。他覺得這不是自己做的,但不敢確定。他聽見有人向張豬兒討饒,卻被張豬兒手中的重斧劈爛了臉。到處都是血、煙、鐵和尿的味道,久而久之也便成了同一種味道。
有人血淋淋地爬起身,但羅侯和陳穀子以及曲支立刻撲了上去。陳穀子砸落他的鐵盔,方頭鐵棒的柄卻斷了。那人年紀不小,被打掉了幾顆牙齒,一把血跡斑斑胡須,模樣很害怕。羅侯雖然可憐他,但還是下了手,口中一邊喊:“阿樓那!南無阿樓那”曲支若周則在他身邊大叫:“讓我得見掌紋和地色!!”,然後羅侯砍斷了他的瘦頸子。
老軍死後,陳穀子拿了他的環刀,飛身撲進人群繼續戰鬥。羅侯環顧四周,發現許多鋼鐵陰影正在四處跑動,火光在鎧甲和刀劍上閃亮。他知道一定自已人已控製住局麵了,要不就是他們宗伍被攻破了。刀槊相撞之聲和傷者的哀嚎響徹夜空,一時之間羅侯楞在原地,不知該往何處去。四麵八方都是死亡。
叱呂大引翻個筋鬥,被法生踹得滾了五六步停住。嘴裏都是泥土,但他一點也不在乎,味道還行,泥土、雨水、是生命的味道。而眼前惟有血腥殺戮、紅色烈焰、嗆人黑煙,以及披甲人瀕死的慘叫。他接著開始爬。爬了十來步,背後傳來巨響,有如龐然怪獸的咆哮,法生帶著一團熱氣和黑煙從身後呼地湧至,那琉璜和血的氣味彷佛來自地獄。
所有的人們哄一聲向後退去。法生一腳把大引的頭踩住,說道:“盟主動了刀兵,現在如何收場!”
法生向曲支若周一點頭,大引等人立刻被拖出人堆,往帳前一搡。他不哀呼救命,也不怒罵,跪在地上,伸直脖頸等死。有幾個法生的宗伍叫著:“殺死他!殺死他!不要留下禍根!”也有的說:“不可,不要傷著盟主!”法生下令將幾個人捆在虎落的樁上,曲支若周持刀站在大引身邊,
法生負手慢慢走出著火的帳幕,來到大引麵前,把他通身打量一遍,法生看著大引竟是個不怕死的硬骨頭,跪地上引頸待斬,一聲不做,身上連個寒戰也不打。也不禁感到佩服。口氣溫和地問道:“盟主在等仇池步槊和羯騎來救嗎?”
他知道?暈眩和腎上腺素引發的恐懼情緒,全都混在了一起,讓大引的大腦當時一片混亂。
大引想,他一定是睡昏頭了,才夢見這荒唐的情景,但他根本不記得自已曾闔眼。在夢中,他聽見號角象狼一般嗥叫,聲調恐怖,立刻把他驚醒。叱呂大引直起身子,心髒怦怦狂跳。快醒醒!”他搖晃著起身。仁真!鄧橐!你們沒聽見嗎?他的另一隻靴子那去了?
他周圍的宗伍聽了紛紛行動。“怎麼了?”有人問。“羯騎來了?”鄧橐呸了一聲,向地上吐了口涶沫。“你們等死吧!”他說。法生回頭,啪抽了鄧橐一個耳光,鄧橐嘴角流血,血水中有一顆被打脫的牙齒。法生說:“咽下去。”鄧橐咕嚕咕嚕連血帶牙咽進肚裏。
“你滿腦子都是屎,”屈支若周譏笑他。“這點手段也想吃裏扒外,”陳穀子說。“來了,”羅候急道,“我啥也沒聽到。”
“老三怎麼還不回來!”他對他們大喊,同時指揮宗伍布置。“不會是出事吧!快派人找去啊!”眾人還來不及回他話,聲音便穿過黑夜,轟然而至--這並非人聲,而是激昂的號角,示意危險來臨。
轉眼間,所有的人都忙著披甲,抓起刀盾步槊。大角聲再度響起,屈支若周他們朝懸門跑去,飛奔過隔棧時,沮渠伏都猛地一扯鐵鏈,叱呂仁真則自虎落後喊道:“好個西女若!我們的步騎來了,你們等著流盡血吧!小子,把我們放了,盟主會饒了你們狗命!”沒人理會他,繼續往前跑,這時,眾人已經聽見了塢壁外的馬蹄和喊叫。
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上殘存的雉堞走道,塢牆有些高,法生費勁才爬上去,腳踩著牆上的凹洞,才勉強從牆頭看出去。一時之間,他以為塢外滿滿的都是螢火流光,接著才明白那是大隊人馬,手持火把,在黑暗中來回奔馳。他看到遠處長柳邑起火燃燒,橙色的酷熱火舌舔舐著黑夜。又有一處著火,此起彼落,很快黑暗中便燒成了一片火海。
羅候爬上來站在他身邊,他已經摘下了鐵胄麵甲。“多少步騎?”
法生試著去數,但他們移動太快,隻見飛拋的火把在夜空中旋轉。“三百,”他說,“或者四百,我數不過來!”透過熊熊的烈火劈啪,他可以聽見人的喊叫。“他們馬上就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