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月質真相持一柄嫋嫋吐煙的檀香柄金塗銀鵲尾香爐,持爐款步,低誦佛經。此刻天已向晚,房中甚暗,她一個人靜靜默誦,借著窗上的天光俯首虔敬地繞室行香一周。奴婢們合十恭立,默念佛號。伸雙手在薰爐上方薰濡一回。行香畢,真相便率室中侍立的眾奴婢一齊讚唱佛名三遍。
真相唱經文時,聲音高昂悅耳,揚聲轉唱時,音調清泠宛轉,情真辭切,感動人心。
府中上下人等聽她宣轉佛經,講解善惡因果,紛紛走來在暗夜中悄聽。不久,月質真相門堂、窗前、階上、廊下,烏壓壓站了一庭人。此時,聽真相唱誦世間生離死別的淒愴,人群中漸漸響起了低抑的感泣聲。人們心有所感與堂上婢侍們一起淚流不止。
真相繼續呤誦,她講得佛法五彩紛紜,金碧輝煌,仿佛在一刹將寢室內映亮。堂上條條火燭皆是摻有檀香末的香燭,在一朵朵跳躍的燭光焰上,又有一縷縷細細的香芬不斷升起,此時,室中奇香氤氳,散飄向窗外,愈令人恍惚迷離。真相早已瞥見窗上人影幢幢,心知堂外聽眾甚多。因此,她微微提高音聲,著意將曲調唱得激昂宏悅,悠揚宛轉。
隨著真相激揚的吟唱,夜色裏的人群中漸漸響起喃喃的誦佛號聲,人們聞聲紛紛加入,不久,誦佛聲響成一片,透過窗扉傳入室內。真相所讚頌的如來佛發顯弘威,摧滅地獄,拯救眾罪人的恢弘景象令人深深感動,她雙眸閃閃,端身跪坐,恭合雙掌,開始虔敬地誦唱佛名。眾婢便率府中上下一齊跪在地上,合掌隨真相齊聲誦唱,不一時,窗外紛雜的誦佛聲漸漸與室內真相等人的唱聲相諧一,化作同一股虔誠的韻調,有如海潮回聲一般,往返不絕。
阿姊,我每日都為你頌經,世尊如來心生慈悲,定會率八部天眾放光動地,往救你在地獄的倒懸之苦。
忽然,天邊響起一陣悶雷,轟隆隆遠遠滾過。這時如果有人敢偷眼看一下月質真相。就會驚異的看見她眼中並無一滴淚花。她的一雙眸子異樣地炯炯有神,凝望向身前燈影照不到的空茫中。一動不動,仿佛深深沉浸在她自己的心事裏。真相便在眾人如讚如歎、似怨似訴的誦佛聲中,以響徹夜色的洪音,結束了宣講。
人群散去後,真相坐回胡床上隻聽窗外簷溜聲滴滴嗒嗒,滴水聲不住,窗中,暮秋的枝葉上掛滿晶瑩的水珠,一點點向下掉落。不禁歎了口氣。
坐待聽喚的婢侍細羅,聽到她的動靜,立即起身來至胡床前。“九娘,身上可乏了?”她問,“我叫婢子們來侍候你用些粥水?”
“不,不,我就想靜臥一會。”細羅聽了,便在床邊坐下。“口中可覺得澀嗎?吃一枚石蜜?或者含一粒梅脯?”她從案上拿過一隻花飾銀碟。
“我想含一點酸味。”細羅聽了,便撚起一顆烏梅,喂到月質真相口中。月質真相張口含了,一會道:“蜀地的果脯酸味不如三吳做的好。”
細羅聽了,拿起一塊烏梅,放入口中,皺眉點了點頭,忙取出竹簽記下了這事。
烏梅丸的甜酸在口中化開,消解了些許連日誦經的口幹舌燥滋味。月質真相慢慢吮著烏梅丸,半晌,低問道:“經過這些日子,家君的怒氣可平息了一些?”細羅“嗯”了一聲。
“阿爺還是更寵我的阿姊?”月質真相語聲更低了。
細羅又嗯一聲。接著,她移開話題道:“姆姆一聽說九娘受寒了,便忙忙從那邊趕來侍候。可是,這幾日,你還未允她進見過。喚她來陪九娘說幾句話罷?”
月質真相歎一口氣:“不了,大錢樣鑄出來了?”細羅聽了,便不再堅執。停一下,她將係在裙帶上的一隻鞶包解下,從包中掏出那一枚新鑄的銅錢。
“怎麼這麼快?我以為還要兩日了。”月質真相一見驚訝。
“阿那延剛剛送來的時候,九娘正唱經,阿那延一見到我,先將它遞給了我。”
“隸書?”月質真相頗為茫然。銅錢以隸書大字,比她印象中的要大要重(隸書豐貨直徑26毫米,重5?4克)。麵有外郭無內郭,背平素。她記得;趙王元年(319年),夏四月的鑄錢沒有這麼大,這麼重。當年所鑄豐貨錢,直徑要小些(25?3毫米),也要更輕些(重3?6克)。麵背皆有內外郭,廣穿光背。橫讀篆書小字。
天邊又是一陣悶雷滾過。輕輕撥弄著新鑄豐貨,許久,月質真相悶聲道:“大司農那邊,怎麼說。”
細羅一怔,隨即悻悻地說:“還是沒有回話。我隻是想,這樣也好,各方固然適得其所,九娘也少了一個累贅,落些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