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質真相一聽，怔了，立即斥道：“這是什麼話！大司農不鬆口，司農少府不壓低絹價、不以宮賦收錢如何能出公絹市錢？”二人沉默了。窗外，桂樹枝上的滴水聲漸漸聲絕，隱隱地，庭中開始響起鳥雀噪聲。
“細羅這就催人去辦，九娘且寬心等待？”細羅怔了一回，強打精神，說道，“正好九娘也該餓了，去用晚膳罷。”
“你自去用飯罷。”月質真相也知道，細羅一向有辦事利落，是八部中自小調教出的計然好手，隻是手握囯家錢穀，保管出納之權的大司農，一直以新鑄錢格礙難行為借口，讓掌府藏會計，貢賦貨賄的司農少府反複踢皮球，真是任天王老子也拿他沒辦法，這確實也怪不得細羅。
“不妨的，我再去催人。”細羅忙道。
“不了，你去歇一歇罷，叫姆姆，我有許多日不曾見她了，正想聽她說話。”
窗上忽然一陣明亮，一輪銀月衝破雲翳，照耀在濕漉漉的樹枝上。一隻長尾彩禽立即飛來落在葉間，叫了兩聲，又飛走了。蛙蟲聲重新響了起來。接著，又傳來幾聲貓叫。真相的大小貓兒來到雨後的庭院中嬉戲了。
“好啦，莫急了，八部都籌畫了十來年了，也不急於這幾日。”月質真相又勸。細羅一聽，反而愈發止不住地紅起了眼眶。
這時，庭中響起老傅姆的語聲，在向奴婢詢問月質真相的起居。月質真相一聽，忙說：“我正想有人在這裏說話解悶。快將姆姆也叫來，大家一起消閑。”細羅聽了，隻得止了淚水，強打精神，叫進奴婢，命她請進老傅姆。
“你麵上的妝得補一補。”月質真相低聲向細羅道，接著，不待她答話，便吩咐奴婢喚人，伺候細羅晚妝。
老傅姆聞召入來，上前拜見月質真相，立即滿眼淚水。月質真相不由向細羅苦笑一下。細羅便說道：“你坐。九娘在生悶氣，咱們都歡喜些，莫悶壞了九娘。”說著，她掃一眼真相見神色微微一沉，沒敢再言語。
老傅姆坐了。入秋以來，月質真相一直居於襄國別業中，老傅姆不願相隨，便留在鄴都城內戚坊的月質府邸中，受命看管宅門。因此，月質真相與細羅便隨口詢問些家中的近況，老傅姆一一答了。說話時，奴婢等拿來了盥具，妝奩。
眾婢伺候真相洗畢麵，在月質真相床前支起銀月似的菱鏡，細羅為她重繪麵妝。奴婢們將室中燈架上的條條燈燭一齊點亮，又將一隻燃有一條巨燭的燈槊移至真相榻畔。時已入夜，真相是在家閑居，晚妝原本可以頗為隨意。但是，她卻不肯草草了事，細心地將一張麵龐繪得十分豔麗。老傅姆心中暗暗納罕，靜看真相對鏡繪妝，心想也是時候了，到底是個女兒家。
“姆姆，我麵上生了什麼？”真相忽問老傅姆。
“沒有啊。”老傅姆夢醒一般地一驚，回神笑道：“我在想，這些眉妝、唇妝、花子，哪一樣都適合你。待我來為你妝繪。”真相不以為然地一笑。妝畢，她令細羅手舉一麵圓鏡，她自己對著麵前的支鏡，自前後雙鏡重映的鏡影中察看釵花是否得宜。一邊對鏡左右轉側麵龐，她一邊微笑道：“姆姆要在這裏留飯不？”
“你不嫌棄，我當然巴望留下。”老傅姆也笑著說。
“不妨，我已經令婢子們待弄，難得姆姆也在，有許久，咱們不曾一家人在一處共飯了。”真相說著，令細羅傳膳。
須臾，台盤設定。月質真相隻由細羅喂食一些糜粥。老傅姆年老，自用她那一份及其簡淡的豆飯。真相獨自對著滿滿一台饌肴，並無食欲，不過略動幾箸，又取幾碟吃食放在貓食盤裏喂給貓兒，便命將台盤撤下。食畢，三人漱了口，用澡豆、溫水淨洗麵、手。
“姆姆今日看去精神甚好，細羅與我陪姆姆多坐一會。”真相一邊再度整妝，一邊笑道。“咱們做什麼呢？令婢子們來唱坊間新傳唱的時新曲子？”
細羅搖首：“九娘聽了又要覺得心煩。”老傅姆熱切地插言：“可是想那家郎君了，豈不甚好？這幾日，戚裏許多富貴人家又上門向家君提親了，那些好郎君真看得我愈發順心了。九娘也該見一見。”
真相一聽怔住，雙頰飛紅。
“好啊，富貴人家的郎君，總比每日念著那荒傖傻小子要好。”細羅讚成道。
真相猶豫一下，低聲道：“他是裝傻，叱呂大引都被他擒住了。”她想，這傻子到底要率部去哪裏，竟然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到？真氣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