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喧囂之城(1 / 2)

法生他們在坊中一談就是兩三天,後來,張染幹脆讓羽都居把屈支真樹幾個扈從也接了過來,在樓下守著。

“下雨嘍?”屈支真樹看到,身旁有人狂熱地喊叫著,把一大壇酒倒在了皮膚白皙的碧眼胡姫頭上。他倒得很慢,很小心,然後他把酒壇拋向了空中。壺“砰”的一聲砸在了櫃台上,裏麵剩餘的酒濺得到處都是。

屈支真樹跳起來罵他們。他擦了擦自己手上的酒水,拍了拍那可憐胡娘的屁股。所有的東西都濕了。氣得他牙癢癢的想打架。這酒肄可真夠熱鬧。

他明白,這些六夷帳落的符伍們,他們的生活是快樂和痛苦喧囂的大雜燴。今天還活著,明天就可能被拓羯們駆趕到哪裏去死。他們活得瘋狂而暴烈。他們不思考,隻會忘卻。他們脖子上早已經套上死亡的絞索,隻需天神緊緊繩結就完了。大約幾百萬六夷帳落都像他們這樣。別忘了他們不是拓羯國族。他們心底都明白這嚴峻的事實。趙人視他們為敵人。拓羯雖然寬容他們,為得是在戰場上驅使他們這些奴仆去填溝,而決不會抬起一根手指頭去可憐他們。

世人對於他們的生死毫不在乎。他們暢飲一切能得到的酒水飲品,用來麻醉他們的痛苦。他們和所有能搞到的女人上床,隻為了給自己留下一個渺茫的希望。

他們看見過人們成千上萬地死去;看見過伴當在他們眼前被斫落頭。穿著和他們一樣的甲冑的人被槊刺、刀劈或用套馬索絞死。他們是契害真(劊子手),看見過自己帳落的男人和女人在泥地上蹬腿,汙血把雪地染紅。他們看見過無數的人倒在遼東的冰原上,倒在成漢的山上,或者憋死在南國的水澤裏。有時候他們會哭,但那隻是在他們已經喝得糊裏糊塗時。他們的甲葉和身體一樣破破爛爛。他們當自已已經死了,隻是從來沒談論過死。

屈支真樹也當他們是死人,龍其是那個羽都居,早晚他都得斫了這小子的狗頭。但現在,他們隻在酒肄裏遊蕩,調戲著三名賣酒胡娘,她們和那些樓裏的女人不一樣,不是做皮肉生意的。

這讓真樹更有興趣。

“純陀,好姑子,”屈支真樹對那個灰藍碧眼的女郎說道,“跟我去騎大馬怎麼樣?” 那女郎沒有回答,隻是受傷地仰起了她那修長優美的脖子。

“你跟我騎過一回後,你就會想整天貼著我,求我帶你騎去遼東了。”

“遼東,你見過白虜嗎?”她好奇地問道。

“我有好幾個門戶奴隸是那邊的人。”屈支真樹咧嘴笑道,“純陀,你和我一起去見識一趟唄,見了你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可薄真了,準會讓你大開眼界的。”

“我不要,你的眼珠鼻子很好看,可我偏偏不要。”她對著擱著的瓶瓶罐罐說道。

“至高的阿修羅啊,”屈支真樹咆哮摟上去說道,“你曉得我會讓你生出許多小可薄真嗎?蠢姑子啊!半個時辰後在門口見我。給我帶一壇酒——要烈的,不兌水的那種,我偏偏就想要你呢。”她猛抽了屈支真樹一巴掌,滿臉通紅,喘著粗氣:“我要去叫行經途尉帶上賊捕緣抓你,把你扔進獄門亭去!”

“叫去吧。能抓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滾開。”這時一個肉山般的大漢用胳膊肘子拱開他們,上前喊道:“喂!上酒!馬上來五壇。”他轉向站在桌案旁獨自飲酒的羽都居。他醉醺醺地看著長得象娘們的少年,眼珠子喜笑顏開地轉了轉:“你!你給我把酒賬付了,不然我把你的豬腦子敲下來砸到牆裏去!”

“歸順諸佛的護法神啊,你不是在說我吧,阿幹?”這個秀氣小夥子指著自己問道。隻聽他把話說得更慢了,更溫和了,甚至語調裏還帶著濃烈的歉意,大漢和他的伴當都放聲大笑起來。

這個肉山般的巨人,長發垂地,滿頭的發辮環珮叮璫作響。一看就是朔漠上的鮮卑野人,這應該是今夜最牛氣哄哄也最無賴的家夥了。他瞪著那羽都居,一字一板地回答道:“就是你,狗崽子。”他伸出棒槌般的巨大手指,抓起五斤大酒壇轉向了胡娘,滿不在乎地說道:“把賬讓這坨狗屎結了。”此後是一陣徹底的寂靜,羽都居斯斯文文喝完了他杯中的酒,又用手背擦幹了嘴。

“‘索虜’都是這樣行事嗎?”他問那個身高足有兩米以上,像座肉山一樣的巨人。他還沒有走到自己的桌旁。

“小嘴真甜,滾去結賬吧。”巨人毫不在意地答道。

“我隻結我的賬,我又不是喂豬的。鳥,哪來的一頭野豬呢?”那疤臉羽都居繼續說道,“你到這兒來是找配種的?”巨人死死地站住了。他一鬆手,五隻大酒壇摔碎在地上。大塊頭身形癡肥壯碩,但動作卻如猛虎般凶猛靈活,隻幾大步,他便敏捷地躥到了少年麵前。那羽都居滿不在乎地靜靜立著,他的身高才到肉山巨人的肩下。

巨人嘴的四周還泛著泡沫,咆哮道:“鳥,你他媽的說什麼?混賬東西!再對我說一回!”羽都居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雙眉一軒。一向溫良如玉的他,此際在白皙的臉上,左右頰頦一齊閃過兩道青筋。眉心也同時有一道殺氣,往天庭衝了一衝。“喲,豬都是聾的嗎?耳朵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