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趙尊嶽:附庸風雅之難趙尊嶽(2 / 3)

於此,也可鑒“附庸風雅”不但需真金白銀的找門道,還需心甘情願的認師門,即使師傅對你“忍悲含笑”,你仍然得心悅誠服的行弟子禮,做弟子份內事。

羅浮夢外人·梅蘭芳

民國十五年(1926)七月十八日,時年六十八歲的況周頤逝世。二十八歲的弟子趙尊嶽百感寂寥,無論是附庸風雅,還是真心向學的他,一時間都無從過問。

馮君木(1873-1931)此時對陳巨來說,況周頤死後,趙尊嶽的右臂就此斷掉了。言下之意,是說沒有況周頤的指點與潤色,趙氏的詞作是拿不出手了。姑且不論趙氏的詞作生涯是否因況氏逝世而一蹶不振,寂寥中的他,倒並非就此不作詞了。他時常緬懷先師,而且在夢中亦是念及先師詞作而自填詞作的。譬如《珍重閣詞集》中就有一首這樣的詞作,詞曰:

征招·夢中有以巵酒見惠者,為誦玉梅詞那時語答之,醒來追憶,不複成歡矣。

遊絲肯綰梨雲影,紋窗碧痕如水。約略撫香塵,罨斜紅疏翠。花扶人念否,應珍重鬘天情味。淺酌重溫,舊歡驚見,碧城十二。憔悴小紅樓,瓊簫詠雪涯,那人知未。已拌鎖瑤房,省相逢非易。玉梅詞漫倚。憑消領鳳幃香細。更心事未卜他生,剩倦懷嫞理。

趙氏詞作中提到的《玉梅詞》即況周頤所著,這一次夢中填詞,除了“剩倦懷嫞理”趙尊嶽舊宅:上海惜陰堂

的黯淡情緒之外,並沒有看到趙尊嶽自斷右臂,再不填詞的想法。馮君木等的說法,未免刻薄,有點幸災樂禍、看笑話的意味。這位時年五十三歲的“國學大師”,偏偏要來看一位二十八歲非主流小青年的笑話,無論怎麼說,都有點莫名其妙。

“果然,趙從此絕少填詞了。偶有所作,迥非昔比矣。”又似乎在說明著一個事實,趙尊嶽雖然還偶爾填詞,畢竟也極少了。那麼,趙尊嶽此刻又在做些什麼呢?一個在行家裏手們看來實在是“門外漢”的附庸風雅者,又要做何舉動,再賦風雅呢?

除了遵照況周頤生前的指導,繼續編校難度極高的明代詞集總錄之外;除了憑借其父趙鳳昌之力,繼續操持《申報》的大小事務之外;唯一能使趙尊嶽放懷閑適一點的風雅之事,無非就是去看梅蘭芳的演出。

看梅蘭芳的演出,有人是因為潮流使然,有人是因為確實喜愛,而趙尊嶽看到的,不光是梅氏姣好的扮相、完美的身姿、新穎的編劇,蘊藉其中的,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得來不易,在況氏師友間得不到,在《申報》管理層同樣也得不到。這種成就感讓他終生難忘,以至於1960年代梅蘭芳賜贈玉照

流寓海外時仍然時常向其女趙文漪念叨,世間惟與綴玉軒、雙照樓相交最契。

綴玉軒,即是梅蘭芳的齋號,是梅氏在北京無量大人胡同裏的居所之名。1926年之前,趙尊嶽是沒有去過綴玉軒的,隻是跟著先師況周頤在上海觀看梅氏的演劇。作為時尚、摩登之都的上海,在1920年代,梅蘭芳一行是時常來“搶灘”的,在北京早已紅了半邊天的“伶界大王”,不斷推陳出新,在上海的演出也欲以“新”製勝。

梅氏在北京有三位風雅名流熱捧,一為馮耿光,二為李釋戡,三為許伯明,人稱梅黨三巨頭。可上海的演出,隻是“搶灘”性質,初時並沒有所謂的堂口或大本營,誰來做這“灘頭”的梅黨?一時並無定論。趙尊嶽在《申報》副刊不遺餘力地報道梅氏演出之盛況,更力邀其師況周頤填詞百首記念,於是乎海上伶界中開始風傳況、趙二人為“梅黨南方二巨頭”,這可能是趙尊嶽與其先師唯一的一次平起平坐的盛譽。雖說隻是個“捧角”的虛名,可也不能不說是對年少輕狂的一種褒勵;這種莫明其妙的成就感,曆來就是那些票友揣在懷裏的寶貝,更何況隻有二十幾歲的趙尊嶽,難免對此也欣喜若狂罷。

況周頤為梅蘭芳填的近百首詞作,後來被趙尊嶽當作“海上梅黨”身份證一樣,鄭重的刻印出版,稱之為《修梅清課》。而況氏自選的《蕙風詞》,同樣也是趙尊嶽大把花錢印出來的詞集中,也選有幾首為梅氏所創的詞作,但至始至終,沒有看到況氏將他年輕的弟子略微帶過一筆的記述。看來,趙尊嶽的成就感,在況周頤這裏,仍然隻是空談妄想而已。在趙氏自己的《珍重閣詞》中,倒是鄭重其事地寫下幾首詞,來憶述當年與先師一起熱捧梅蘭芳的場景。其中的一首詞曰:

國香慢·曩寒歲戊午梅畹華君奏技滬濱,蕙風師屢有所作,今複重來,賦此為喤引。

倦倚書幃。任南枝繞遍,總負春歸。華年暗驚弦柱,何況天涯,瘦損東風詞筆,問誰似何遜年時。鸞雲竚消息,一霎尊前,對影凝姿。海珠明有定,費星沉雨過,多少相思。似聞幺鳳,說與珍重芳期。一曲紫雲回也,辦髯公百幅烏絲。倘許師雄,同醉瓊巵。

民國戊午年,1918年,時年二十四歲的梅蘭芳與二十歲的趙尊嶽相遇海上,兩位同樣麵容清秀、身形俊朗的英俊少年這一次邂逅,頗有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意味。與當時年近六旬的況老相比,他們之間的惺惺相惜與顧影相契自然要多一點。詞中末句提到的“倘許師雄,同醉瓊巵”用到了一個典故,是唐代柳宗元在《龍城錄》裏記載的一個傳說,即隋將趙師雄被貶至羅浮山下,在梅花叢中夢到仙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