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石炎官拎著濕布巾捂著鼻子冷敷,她輕手扳開布巾,在黑胡中隱約看到巴掌大小似的淤青正瓖嵌在他臉部正中央。
石炎官自從白白承受白雲合一擊之後,發起頑劣孩子心性的臭脾氣,硬是不再見任何“陌生人”——隻除了東方流甦。
“你的鼻子還在流血嗎?”她走近石炎官。
“沒有,可是呼吸,會痛!”他埋怨著。
“誰叫你要傷了紅豆。”她完全沒有同情他的意思。
“我不認識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石炎官才剛說完話,便在東方流甦不諒解的眼神中緩緩低下頭。
好嘛,他承認自己不是故意要推那個稱他為小幹爹的丫頭,他躲在房裏足不出戶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害怕再見到那丫頭,害怕從她眼中看到一顆顆殞滅的小小希冀。
“你說話非得這麼傷人?同樣一句話,何必說得這般直接?見到每個人傷心難過,你就有無法言喻的快樂是嗎?”
“你們這群人才奇怪,每個人眼巴巴地看、看著我,盼不得我、我馬上開口一個個叫出你們的名字,但你們有沒有替我想過,我連自己的名字都、都是從你們口中聽來的!你們急,難道我就不急?!你以為麵對一張張陌生又空白的臉,以及我每問一句話就痛哭失聲的人,我心裏就好受嗎?媽的!”石炎官氣得回嘴,但他說話速度很慢,慢到像是一字字咬牙道出。
末了,還不忘以粗話總結。
東方流甦坐在他對桌︰“每個人都討厭遺忘,無論是被動或主動。你是遺忘的一方,而我們是被遺忘的一方,很抱歉我們太過心急而忽略了你的感受。”她唇邊勾起一抹苦笑,“我無法體會忘卻了曾經出現在生命中的過客是什麼滋味,但我卻嘗遍了被人遺忘的心酸,無論是有心或無意的遺忘,同樣教人悲哀及膽怯。”
“你……”
她緩緩起身,站在他舉臂可及之處,攤開雙手︰“分明我就站在這裏,卻讓人視若無睹地有心失憶,以及現在連我的名字都喚不出來的無意遺忘……”
石炎官怔忡,愣愣地看著她的眼,他的確不清楚小尼姑的名字——也許他曾經記著、念著、叫著,但在無心之間,卻將她遺落在某處緊合的黑暗記憶中。
而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樣,開口閉口地反復說著“我是誰誰誰……你忘了我嗎?”,她從不這樣朝他說話,隻是靜靜地、默默地為他布菜、端藥,或詢問著他的傷勢是否好轉,僅此而已。
“你若希望我記住你,為何……你又從不在我麵前提及自己?”
“提與不提有何差別,對你而言,那不過是嶄新的名字,一個陌生的名字。”她笑得自嘲。
石炎官深呼口氣︰“你說話真酸。別忘了,我並非自願如此。”
“是呀,你非自願,所以我們就活該倒黴任你欺負。”
“我沒有欺負你們。”
“你有。”
“我沒有。”
“那你挪動尊腳到紅豆房裏去瞧瞧,她整整哭了兩天,不隻是因為你的失憶,更因為那天你的舉動——若這不算欺負,那請你教教我,你所謂的欺負又是什麼呢?”她並非有意將過失攬在石炎官身上,隻想激發他回想過去的原動力。
石炎官無語抗辯,隻能吹胡子瞪眼。
良久,他才再開口︰“好,就算我因為喪失記憶而無心傷、傷害了她,那你也不能將什麼有心失憶的罪名掛在我、我頭上。”
“我不會亂扣罪名,‘有心失憶’並不是指你。”她低眸。她指的是那個她自小生長到大的東方府邸,那個從不曾給予她關心或注意的家……
“不然是指誰?”
她瞅著他。
“這對你來說應該比不上找回關於你自己的記憶來得重要吧。有空探索別人的隱私,倒不如向白公子、紅豆或青魈多問些自己的過去。”
石炎官右手一勾,環住東方流甦腰間︰“我覺得探人隱私有趣多了,要不然,你每說一件關於‘有心失憶’的事,我就聽眾人說一回我的過去?”
“怎麼算都是有利於你,我何苦呢?”
“那你又何必強逼我盡早恢復記憶?對你又沒有益處?”他咧嘴一笑,反將她一軍。
“說得有理,是我多事了,你就自個兒慢慢窩在這裏享受寧靜和孤單吧,不奉陪了。”她試著拂開他的熊掌。
他的左熊掌輔助右熊掌,鉗製在她腰後︰“別生氣嘛,我說笑罷了。不然,我每聽眾人說一回過去,你再告訴我關於‘有心失憶’的事,這樣行了吧?”
換湯不換藥。東方流甦撇撇嘴,仍是妥協點頭。
“好,那你可以開始說了。”石炎官做了個“請”的手勢。
“說什麼?”
“你不是要告訴我,關於我的過去嗎,我等著聽呀。”
“我不認識過去的你。”她以前就告訴過他了。
“說說你所認識的我也行。”反正隻要等她稍微講個三四句,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挖她隱私了。
她掙開他的臂彎︰“我還是去請白公子和紅豆來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