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兩岸同一名(2 / 3)

就這樣一直到了1988年,村上的人回來的多了,我想也許弟弟也會回來。有時候夜裏睡不著,我就跑到海邊的礁石上坐著抽煙,遠處船上的燈光一晃眼,我就想,這要是我弟弟坐的那艘船回來了該多好!那時我已經是62歲,正好是我母親去世的年紀。人也真奇怪,不知不覺中我也變得像母親一樣,沒事就愛往海邊跑,好像就這麼站著,看著,弟弟就能夠給盼回來似的。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兒子也已人到中年了,他常到海邊找我,不過他從來不勸我回家。兒子最懂我的心,他知道勸也沒用,所以有空就陪我在海邊呆著,遞給我一支煙讓我抽著,我們爺倆就這麼默默地站在海邊,直到累得再也站不住了,才又相扶著回家。

從我奶奶到我母親,再從我到我兒子,為了弟弟,我們家四代人就是在這種等待中過去的。兩代人已經過世了,現在隻有我和兒子,可是我還有孫子,我就不相信我們幾代人盼不到弟弟回來。

1988年9月8日,我出海剛剛回來,船還沒有靠岸,我就發現海邊站著一個人,又是喊又是叫的挺熱鬧。我發現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人站在我兒子身邊,除了頭發白了,他那個樣特別像我的弟弟。我當時還想,我真是想弟弟想瘋了,看見誰都像弟弟。可等我從船上下來,走到沙灘上,那個穿西裝的竟一下子抱住了我:“哥,哥呀,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你弟弟中三呀。哥呀,我終於回來看你了。”我有些不相信地抓住了他的手:“你真是中三,你真的是我的弟弟中三?”弟弟抱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嚎淘大哭,40年的思念要在這一刻痛快淋漓地一泄酣暢。這時我也認出了弟弟來,雖然他比以前魁梧了很多,可自己的兄弟也走不了樣,我也抱著弟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想,我和母親總是在這海邊等啊等,沒想到還真把弟弟給等了回來,而且,我跟弟弟40年後的第一次相見竟是在海邊。

弟弟也老了,走時17歲的孩子,再回來已是56歲的老頭兒,他自己也說不知道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

弟弟告訴我,那一年,他跟著隊伍撤到了台灣後,在部隊呆了沒多久就退役了。由於從小就沒念過書,弟弟東奔西走到處謀生,吃了很多苦頭。他先是到一家工廠打工,每天要搬運好幾輛車的貨物,一天下來,全身累得象散了架,晚上常常是一吃完飯就睡覺,根本沒有精力再做點別的事了,更沒有娛樂活動。有時候洗腳時,洗著洗著就睡覺了,好幾次弟弟醒來時,發現自已的腳還在水裏泡著。那份辛苦可想而知。

後來,弟弟靠打工賺來的一點小錢,自已開了一家小飯店。那時候,他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來去買菜,無論天多熱,也要鑽在廚房裏幫廚。要是碰上個喝悶酒的,有多晚就得等多晚,有時候客人還沒走,我弟弟卻靠著牆睡覺了。如果夜深人靜有客人來就餐,廚師都已下了班,我弟弟還得自已下廚侍候。我弟弟天生憨直,為人豪爽,最講義氣,往往是客人吃了飯不付錢的有之,少付錢的更是家常便飯,以致於就是這麼辛苦,結果也是賠得一塌糊塗,最後隻好關門了事。

經過了這些挫折,弟弟變得心灰意冷,整天無精打采,到處打點短工糊口。弟弟在街上走時,由於思念家鄉,加之生活沒有著落,心情煩悶,一時精神恍惚,沒注意過往車輛,結果被車撞成重傷,被送進了台北的一家醫院。住院期間,有一位護士對他百般照顧,經常問寒問暖。當她得知弟弟是當兵從大陸過來的,現在生活很艱苦,在台北無依無靠時,更加關心弟弟,並由同情發展到愛情。但她的父母有顧慮,認為我弟弟是外鄉人,靠不住,所以開始時不大同意。我弟媳婦很堅決,不斷地做她父母的工作。同時,我弟弟的正直、吃苦耐勞的品質也贏得她父母的信任,最終她父母同意了這樁婚事,就這樣我弟弟和這位土生土長的台灣姑娘結了婚。結婚後,我弟弟考取了計程車司機的駕照,最後幹上了計程車這個行當,生活也穩定了下來,後來又生了三個女兒。雖然辛苦,日子總算過得還不錯。

弟弟跟我說,他每天都想家,特別是逢年過節,思鄉之情更加濃烈。他說,每當過節時,他就開著車整天轉,直到半夜才回,回來後就莫名其妙地哭,弟媳婦也知道他是想家了,總是耐心地勸他,期盼著有一天能回家鄉看看。

弟弟回來後才知道母親已經去世,當聽我說母親為當年讓他替我去當兵一直內疚到死時,弟弟也流了淚。他說:“咱娘不該這麼折磨自己,當時我還小,沒家沒業的,我不走誰走,這是命裏注定的事麼,娘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弟弟也沒想到自己17歲時與母親一別,就會再也看不到她。沒事的時候,他總愛跟我說起母親在我們身邊的事兒,哪怕一點一滴他也回憶得津津有味。我知道他是在這種回憶中一點一點回想,當年母親給我們的關懷,他離開家離開母親太久了,有些感覺已經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努力想從往事中找點他熟悉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