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誰!”Kevin劍眉倒豎,緊咬著後槽牙說,“難道不是隻有布蘭克才有機會調換你包裏的礦泉水?”

“他有那麼壞?”

“當然!他不夠壞,怎能做到副總裁?”Kevin一聲冷笑,欲言又止,無趣地搖搖頭。小玉心裏有點失落。是啊,自己隻是個懵懂的外國女孩子,對安第斯公司一無所知呢。也就不再多問,默然跟隨Kevin前行。遠山起伏,好似Kevin目光中流露的心情。小玉猜想,那該是悲傷和仇恨。偌大的悲傷,沉重如山體,而仇恨則如山體內滾動的岩漿。小玉一陣心酸,看來Kevin對老安第斯先生感情不薄,勝似親人。她能理解失去親人的感受,盡管在20年前,她曾強迫自己把那感受忘記。

露小玉出生在朝原,一個典型的東北小縣城,二三十萬人口,距長春兩小時綠皮火車車程。小城被鐵路分為南北兩側,兩側並無區別。街道空曠,色調灰暗,缺乏行人和店鋪,生活氣息不足,缺少家鄉的歸屬感覺。小玉的父母本是進城打工的農民,吃苦耐勞,在城郊經營小店,攢下一套房子。卻在某夜收工途中遇上車禍,搭乘的客運小巴直接衝出橋欄,全車無人生還。小玉那年六歲,深夜被姥爺帶到事故現場,看到橋下裹著屍體的白色布單,隻是遠遠一瞥,頭就被姥爺硬生生攬在懷裏。她至今還記得姥爺身體劇烈的顫抖。除此之外,她並不記得多少別的。甚至連父母的容貌也不記得。大腦像是強行地把一切六歲之前的記憶都刪除了。

小玉跟隨Kevin默默走了一段,還是Kevin先開口,問起那甲殼蟲的司機。Kevin問得認真嚴肅,小玉連忙認認真真地回答,此人如何在飛機上神秘地出現,又如何一早就在公司大門外冒充旅行團的遊客。小玉說完了,Kevin仍沉默著走路,表情愈發嚴峻。小玉也不敢多問,如此尷尬地又走了一段,路邊出現一些商鋪和快餐店。Kevin提議吃快餐,氣氛隨即輕鬆了些,太陽也從雲中鑽了出來。

小玉隨Kevin走進一家麥當勞。下午兩三點的光景,店裏很清閑。一共兩名店員,三五個食客。牆壁上掛的電視在兀自聒噪著。Kevin問小玉想吃什麼,她說隨意。選了牆角的位置。不一會兒工夫,Kevin端來吉士漢堡套餐。小玉默默吃了幾口,和北京的沒啥區別。小玉想起剛認識可賦那會兒,常常買了快餐到公司去陪他加班。兩人吃完了飯,可賦對著電腦忙工作,她則坐在一邊看。可賦雖然忙得焦頭爛額,卻也時不時抬頭朝她微笑。小玉心中一陣傷感,猛一抬頭,正撞上Kevin直視的目光,執著而深沉,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小玉內心唐突,隻覺這目光不合時宜。Kevin尷尬一笑:“慢些吃。”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個兄長似的。

小玉忙低垂了目光,心中略有異樣,手腕卻突然一熱,竟又被Kevin握住了。小玉一驚,用力抽回手。其實早上有過更親密的動作,但那時情急,顧不得多想,此刻並無迫在眉睫的危險。對於小玉而言,牽手也是很神聖的。

“對不起!”Kevin臉色突變,壓低聲音說,“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要讓別人看到你的臉!電視裏在播我們!”

小玉如夢初醒,連忙低頭垂目,兩耳卻好像突然恢複了聽力,識別出餐廳電視播報的英語新聞:“……警方調取了安第斯大廈的錄像,嫌犯為兩名亞裔男女。女的是來自中國的幸運用戶,男的則是安第斯先生的助理,兩人在逃,警方正四處尋找二人行蹤……”小玉悄悄抬眼,看見電視屏幕上正展示著兩人相互依偎著走出大廈的照片,大概是大廈攝像頭采集的。還好圖案並不是很清晰,而且快餐店裏的幾個散客都在吃飯,沒人關心電視裏放些什麼。

小玉忙跟隨Kevin溜出快餐店,心情格外忐忑。她自幼外強中幹,表麵看上去有幾分潑辣,內裏卻很膽小柔弱,一貫奉公守法。自從到了北京就更是規規矩矩,買東西排隊,過馬路等綠燈,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淪為通緝犯,還是在異國他鄉。Kevin勇武強壯,一身牛仔風範,但當今的美國並非牛仔片裏的美國,又怎能帶著她躲過美國警察的天羅地網呢?如此偷偷摸摸,又能藏得了幾天?小玉心堵難耐,忍不住問道:“難道……不能去跟警察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