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就沒人信我呢?”謝安娜又怒又怨,在星巴克坐了許久,情緒依然難以平複,熱拿鐵也沒碰一碰。她告訴大家,其實早就有個男人找到過她,告訴她她的身世,並且告訴她,父親安第斯病很重,大概不久於人世,讓她盡快去北京,有人自然會跟她聯係,協助她去美國見父親。但因為父親有點“麻煩”,所以這件事一定要秘密地進行,讓她切不可聲張。可她到了北京,並沒見到任何人。那天在Anphone專賣店門口領到申請表,她原以為隻是普通的申請表,竟然完全沒想著跟父親的事聯係。直到幾天前接到手機電話,問她是不是已經到美國了。她這才知道,那張申請表是特意為她準備的,由於此事機密,所以有關選秀的經手人並不知情,隻會按照公關公司事先做好的準備,讓持有這張申請表的人順利入選並赴美。然而她卻把這張申請表送人了,大概真是老糊塗了!沒有申請表,她就去不了美國。她趕回北京,去了西單專賣店,又去了美國大使館,人人都當她是瘋子。她最後想到了報社,但還是被保安轟出來了。
謝安娜抽抽泣泣地敘說著,小玉感慨萬千地聽著,心想這可真是造化弄人。原來她就是為了安第斯的事才到北京來,卻又偏偏沒想到Anphone專賣店門前派發的申請表和此事有關,因此錯過了去美國的機會,沒能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麵。但正因如此,也就沒像小玉似的成為殺人嫌疑犯,跟著Kevin亡命天涯。憑著她這把年紀,這虛弱的身體,大概也早就被美國警察抓住了。
Kevin聽謝安娜說完,之前的低落情緒早已一掃而光,和顏悅色地對謝安娜說:“我們相信你!”
“你們?”老婦人淚眼婆娑看著小玉和Kevin,“你們是幹啥的?你們信也沒用啊,你們能讓我去美國嗎?”
“可以啊!我們可以幫你的。”Kevin盡量柔聲細語。謝安娜卻更加絕望了,哭著說道:“晚啦!我聽人說,我父親已經去世了!可我不信!我活了60多年,還從來沒見過他!”
“不晚!真的,不晚!”Kevin忙說。小玉心中不禁一酸。老太太說得沒錯,安第斯已經死了。她是真的晚了。不過,從繼承遺產的角度來說,的確還不晚。老太太聽了Kevin所言,兩眼一亮,問道:“你們真的能幫我去美國嗎?我不會說英語,也沒美國簽證,路費也不夠!我什麼都沒有,所以也沒人信我!”
“我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們!”Kevin取出兩本美國護照放在謝安娜眼前,“你看,我們都是美國公民。我是安第斯先生的助理。我們真的是來幫助你的!”
謝安娜半信半疑,拿起護照翻了翻,再看看Kevin和小玉:“這都是洋文,我也不懂。你倆明擺著就是中國人,為啥要裝成外國人?”
“我們……”Kevin沉吟片刻,壓低聲音湊近謝安娜,“我們是安第斯先生派來接你的,你也知道,這件事情需要保密。”
小玉明白Kevin在做什麼,隻是心中微微有些別扭。他剛剛說的是謊言。老安第斯再也沒能力派任何人做任何事了。
謝安娜卻若有所悟,微微點頭道:“以前來找過我的那個男的也說過,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他說我父親的公司裏有……那什麼來著?奸臣?反正差不多這個意思。反正說了好幾回必須保密……”謝安娜說著說著卻又警覺起來,“你們到底是幹啥的?真是我父親派來的?別是奸臣派的吧?”
“請你相信我們。我們這裏有安第斯先生親手交給我們的東西。”Kevin邊說邊向小玉使個眼色。小玉立刻會意,卻還是有些猶豫。她飛速瞥了一眼駱駝,再看Kevin。Kevin點點頭。小玉這才拉開皮包拉鏈,取出信封,雙手捧著交給謝安娜。Kevin在一旁說:“你看,這是安第斯先生交給我們的。”
謝安娜麵帶疑色,接過信封,抽出便箋,雙眼立即明亮起來:“哎呀!是它!沒錯了!”
Kevin看一眼小玉,如釋重負似的。可小玉總覺著有些不妥之處。再瞥一眼駱駝,他正斜眼盯著信封,嘴角也斜著,不知在打什麼歪主意。謝安娜卻萬分迫切地說:“你們趕快帶我去美國吧!去見我父親!趕緊!”
Kevin點頭道:“謝女士,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助你去美國的!但是,我們也需要你的配合。”
“我的配合?”謝安娜一臉詫異。
“是的,請務必把你的身世告訴我們,比如你是在哪裏長大的,跟誰長大的,你是怎麼知道安第斯先生是你父親的,我們確認了這些,才能幫你去美國。”
駱駝發出了些怪聲,Kevin裝作沒聽見,始終直視謝安娜,眼中保持誠摯的笑意。小玉心中卻越發不安了:謝安娜再也見不到父親,Kevin是在偷換概念。
謝安娜猶豫了片刻,突然低聲問:“他到底多有錢?”
小玉倒是立刻坦然了一些。莫非謝安娜要去美國,也不全是因為思念父親?再一轉念,這不也是人之常情?倒是自己鑽了牛角尖,顯得單純幼稚。原來還是 Kevin更懂得人性。
Kevin向謝安娜神秘地眨眨眼,低聲回答說:“很多很多!”
謝安娜雙眼又是一亮,終於緩緩地講出身世經曆。
謝安娜1950年春天生於上海,五歲時隨母親移居吉林農村。母親嫁給了務農且短命的繼父。上海一詞隻是從旁人口中偶爾聽說的,毫無實際印象。“旁人”倒不是家人,而是鄰居或同學。他們告訴她,她的繼父年老體殘,本該孤獨終老,卻仁慈地給予姿色尚佳的母親容身之地,與腐朽都市的腐朽階級通了婚,多少玷汙了一個痞賴的一世清白。隻言片語之中,她明白自己大概有著極不光彩的身世,盡管母親從未向任何人透露。直到“文革”結束,早已錯過婚嫁之齡的她終於續弦給城裏的某個中年小學老師,帶著母親離開清靜陰暗的小村,到城裏持續清苦生活。她成為一家棟梁,照顧丈夫和幾位老人,卻缺乏一技之長。丈夫體弱多病,迅速步入老年,家境格外窘迫。說到貧困的生活,謝安娜一肚子苦水,花費不少口舌,反反複複,綿綿延延,Kevin隻得出言打斷,她才回到正題:她偶然在家發現一封台灣來信,被母親秘藏多年。這才知道原來台灣還有個有錢的姨媽,“文革”後費盡周折打聽到了母親的下落。信中提及生父,令她熱血沸騰。原來父親在她出生前就去了美國!她向母親提起這封信,母親卻勃然大怒,並當麵把信撕毀,不許她再提。她知道母親感激繼父,痛恨生父,但為了對生父的渴望,當然也為了生計,她背著母親偷偷聯係到台灣的姨媽,終於得知更多詳情:父親叫安第斯,猶太商人的後代,生於上世紀20年代的上海。母親則是上海本地大戶人家的小姐。姥爺封建迂腐,決不容許母親和外商之子來往,母親年輕任性,偷偷延續戀情。上海解放前夕,父親和母親決定一起私奔離開上海,用四根金條換來船票,卻在臨行前夜被用人出賣。姥爺暴怒,把母親囚禁在家。母親越窗逃跑,卻仍錯過了開船時間。父親在碼頭望眼欲穿,最終隻得獨自上船離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