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落海麵,太平洋似乎也變成了夜空的一部分。偶爾有輪船經過,光點在遠方緩緩移動,仿如太空中按固有軌跡行進的星。
Kevin探身輕吻潔茜的麵頰,不是嘴唇,因為他們已不再是那種關係。下車,輕輕關閉車門。車身上有一道巨大凹痕,是剛才撞擊造成的。撞擊為他帶來了機會,借著車身劇烈晃動,他奪過手槍,用槍背擊昏了身邊的打手,用槍口頂住司機的後腦,動作純熟連貫。這次他原本沒有逃生機會。潔茜是天降的護身符,著實出乎他的意料。潔茜獨立而性感,同時周旋於幾個男人之間,隻做愛不談愛。她曾是他見過的最酷的女郎,他和她保持親昵,以此感到驕傲。某些男人具備狩獵的原始本性,把征服女人的肉體作為驕傲的資本,卻並不在意對方的精神。一旦發現精神也一並到了手,反而感到驚慌失措。Kevin在驚喜和感激之餘,微微感到了壓力。他是徹底的前途未卜,必須輕裝上陣。他在下車前握住她的手臂,力道用得恰到好處。他說:“我不能讓你繼續為我冒險。”
潔茜點點頭,微微一笑,並不多言。亢奮之後是冷靜,她和他從來不曾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她並不需要感激,她所做的一切都隻為了她自己。善待一個人,因為善待使她得到了滿足。她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一切。她會按照他需要的,安靜地離開。
Kevin轉身沿公路前行。身後是引擎發動的聲音,車燈光在他腳邊劃一個弧,隨即消失了。他漸漸放緩腳步,心中升起一個想法:如果再回到那懸崖邊,是否能找到至少一點什麼?大腦隨即發出警報:自己何時變得愚蠢無能?境況如此緊迫,竟有時間和心情去做這些毫無價值的事情?價值。這個概念突然刺痛了他。他到底還有什麼價值?或許還有。至少布蘭克還要四處找他,他的存在就是威脅。若想一直存在下去,首先要消滅存在的痕跡。Kevin從口袋中摸出手機,打算將它丟向大海。Anphone的秘密之一就是不可拆卸的電池,手機中永遠有電流在運轉,向外發出信號,報知自己的位置。在必要時,美國中情局可獲取這世界上任何一個Anphone使用者的位置。安第斯公司也一樣。這是布蘭克的強大武器。Kevin早就心知肚明,當初扔掉SIM卡隻是演戲。Joy單純而善良,並沒有多少高科技常識。Kevin突然感到了歉意,鮮明而強烈,心中一陣隱痛。這歉意不隻是對於Joy的,還對於另一個人。
Kevin正要揮舞的胳膊變得遲疑。如果這世界上還剩一件真正未完成之事……他突然想起20年前,當他還是一匹幹瘦的小狼,在聖誕前夜,把從超市偷來的老花鏡藏進祖母的衣兜裏。她常在深夜燈下為他縫補衣服,看上去很吃力的樣子。他猶豫了片刻,收回手臂,在電話上按下一串號碼。
“嬤嬤,是我,文文。”
他突然使用兒時的稱呼,與成熟渾厚的聲音格格不入。電話裏的對方格外驚訝,聲音萬分迫切。他們已很久沒有聽到彼此的聲音。他的雙眼立刻濕潤了:“不,我不在美國!您放心。我暫時不會回來!”
對方的聲音溫和下來。她已年近八旬,早該享受天倫之樂,那是她這一生都無法體驗的。他年富力強,才華出眾,但他什麼也給不了她,所以他更不能讓她擔心,她隻是個善良懵懂的老太太。她曾迫切希望他能加入安第斯公司,成為布蘭克的臂膀。她曾把安第斯公司看作是天堂,把布蘭克看成未來的保障。直到此刻,她還在說:“你對布蘭克叔叔忠心耿耿,他一定會讓你安全回到美國,洗清罪名的!”
Kevin隻能聽著,沒辦法多加解釋。慈祥而固執的嬤嬤決不會相信,她的“恩人”已對她唯一的親孫子下了毒手。Kevin掛斷了電話,抹一把臉,把手機狠狠扔向大海。
桔恩小姐緩緩放下電話,好像那是一件很沉重的東西。她走出書房,小心翼翼地關門,不發出任何聲音。走廊裏雖空無一人,燈光卻非常明亮,她的步伐突然變得沉重,好像力不從心,曾經隱瞞了多年的年齡突然就隱瞞不住了,疲憊之感從腳趾直達雙目,胖胖的圓臉上突然老態龍鍾。
樓道裏突然響起雄偉的腳步聲,墨西哥姑娘走路總是要用那麼大力氣。桔恩小姐竭力試圖恢複通常的輕鬆表情,卻並未成功。臉部的肌肉不由大腦控製,如心髒一般僵硬冰冷。她伸手狠狠揉搓雙眼。轉眼間,瑪麗亞娜已驚慌失措地站在眼前:“桔恩小姐!您快去看看吧!電視裏正在播布蘭克先生!太太快要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