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蒙酒店是舊金山最豪華的酒店之一,地處CBD核心,被繁密的燈火和霓虹所包圍。露小玉入住酒店頂層的豪華總統套房。兩手空空,孑然一身。來美國時攜帶的背包和山寨手機都沒了。好在套房裏早為她備好一切。除了豪華酒店所必備的設施,還有整整一櫃高檔時裝。那壁櫃大小堪比小玉在北京的臥室,櫃內分為兩側,一側掛滿各式服裝,另一側是立體鞋櫃,擺得好像名品店的櫃台。服裝和鞋都是小玉的尺碼,該是連夜從聯合廣場的頂級名店裏采購的,這一櫃的衣物,恐怕是小玉數年薪水的總和。另有一抽屜名貴首飾,價值更是超乎想象。若在一周之前,這裏的每一樣都會讓她受寵若驚。但此刻,她卻懶得多看一眼。
小玉一直坐在窗邊,目光越過城市繁密的燈火,遼闊海灣盡收眼底。彼岸的點點燈光,勾勒出起伏的山巒。夜景背後有一張朦朧麵孔,蒼白憔悴,疲憊不堪。記者會結束許久,小玉依然困惑迷茫。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她的手背上確似仍有幾分殘留的熱度,也留著被硬繭摩擦的感覺。那是老安第斯的手留下的。
一個小時之前,老安第斯曾在會場上握住小玉雙手,溫柔目光中含有些許酸楚,對四周的閃光燈視若無睹:“我的孩子,讓你受驚了!請原諒你的外公!我沒有別的辦法!”老安第斯使用了中文,帶有委婉的江南口音。他的聲音不再經過會議室的揚聲器,而是從他座椅扶手邊的一隻新安裝的小喇叭上發出的。他的聲音再也不會被別人監聽和過濾了。
謝安娜手搭小玉肩頭:“你外公實在是處境危急,必須利用你來美國的機會讓敵人露出馬腳。不過,他雇了最棒的人一路保護你!”謝安娜說罷,抬頭向大廳盡頭咧嘴一笑。小玉隨之望去,見到兩個立於門邊的身影,一個是老楊,另一個則身材瘦小,搖擺不定,遠看好像一隻穿著衣服的猴子,果然正是駱駝,看來他也早已從布蘭克手中逃脫。兩人正談笑風生。
小玉感覺到手上的顫抖,再看眼前的老人,一雙婆娑淚眼。老安第斯嘶啞的聲音已開始哽咽:“對不起,我的孩子!我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的外婆!過了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念她!還有你的母親!我更對不起你的母親!我還沒有見過她……”
小玉心中並沒有多少母親的印象,對外婆更是一無所知,此時卻也不禁潸然淚下。會場突然響起廣播,宣布記者會結束,請各位離場。老安第斯立刻恢複平靜,催促謝安娜陪小玉從後門先走。記者們今夜異常興奮,被他們纏住就再難脫身了。
小玉由謝安娜陪同,從後門匆匆鑽出大廈,早有高級轎車在等候。冷風迎麵而來,記者大會結束,老安第斯勝利收複失地。小玉搖身變作金鳳凰,她整個人卻還麻木著,並沒感到多少興奮和快樂。她的大腦混沌著,心裏仿佛存有千百個問題,卻不知從何開始發問,愈發惴惴不安。
謝安娜和小玉同車前往費爾蒙酒店,駱駝和老楊搭乘另一輛車尾隨。謝安娜仿佛看出小玉的迷茫,一路在耳邊輕聲細語,講述事情的真實經過。小玉思緒漸漸清晰,問題接踵而來:“所以你在北京講的故事都是假的?”
謝安娜嘻嘻一笑:“那也未必,有關你外婆的部分基本屬實。”
“可那張便箋不可能是我母親在半年前找到的。”
謝安娜點頭:“那當然。你還沒出生的時候,你外婆就把它寄到美國,用來證實自己的身份。”
“我外婆的身份?”
謝安娜輕歎一口氣,緩緩道來。小玉的外婆原名謝以璐,年輕時和老安第斯相愛,懷上安第斯的孩子。安第斯花重金買來船票,謝以璐卻錯過了開船時間,沒能和安第斯一同逃離上海。解放後全家被鎮壓,謝以璐攜女兒遠嫁吉林。改革開放之後,和台灣的妹妹取得了聯係。妹妹在電視上偶然見到安第斯年輕時的照片,方才得知他就是外甥女的生父,於是和安第斯取得了聯係。安第斯收到謝以璐寄來的國際飯店的便箋,這才雇傭私人偵探——也就是年輕時的老楊——去中國尋找謝以璐,驗證其身份之後,代表安第斯邀請她攜女赴美團聚。謝安娜停住不語。小玉問道:“可我外婆沒答應?”謝安娜搖搖頭:“你外婆當時已年過半百,又再婚多年,女兒也嫁了人,所以後來並沒答應。老楊把安第斯先生托他帶的一些現金轉交給你外婆,就獨自回美國了。你一點都不知道外婆的事情嗎?”
小玉搖搖頭:“不。姥爺從來沒提,我也沒問過。這麼多年了,我一點兒都沒聽說過!後來安第斯先生就再沒聯係過我們?”
“後來就再沒聯係,直到大概半年前,你外公發現自己完全被布蘭克和那個女人控製,身體也極速衰弱,這才又通過保險櫃裏藏的‘U盤’和老楊取得聯係。他讓老楊去中國尋找你外婆一家的下落,好為自己及時找到繼承人。同時又對外透露說自己多年前就秘密在國外找人研發高級智能係統,以此誘惑和誤導布蘭克,給自己爭取時間。”
“老楊半年前去過朝原?”
“是的。隻不過沒直接去你家,因為他知道布蘭克的人在跟蹤他,而且布蘭克大概已經猜到老安第斯的繼承人應該就住在長春附近,因為老楊一直在那附近轉悠。老楊找機會跟你家周圍的鄰裏悄悄打聽,得知你外婆和母親都已經去世了,隻剩你一個,在北京工作生活。他去朝原當地的派出所核實了這些信息,但沒敢直接跟你聯係就回美國了。”
小玉半信半疑。有關姥姥和父母,她的記憶裏一片空白。姥爺再婚,和她本來也不怎麼親近。不知不覺中,汽車已經停在路邊,想必是已距離酒店不遠。車窗外燈紅酒綠,該是市中心最熱鬧的街區。司機是個老外,大概聽不懂中文,卻也不急不躁,任由兩人繼續在後座上慢聲細語。謝安娜也沒有下車的意思,繼續講述後來發生的事情:老安第斯深知自己危在旦夕,與外界的唯一聯絡僅剩一隻傳輸聲音的U盤,隻好和老楊設計,通過安第斯公司的真人秀活動安排你來美。繼承人來美,布蘭克一定不會無動於衷的。老安第斯對Kevin早有懷疑,故意讓Kevin秘密送出活動計劃,就是為了逼迫布蘭克采取行動。越急著出牌,越容易留下漏洞。
小玉似懂非懂:“可安第斯先生既然能通過U盤和老楊聯係,幹嗎不讓老楊直接找警察報案,把他從布蘭克手裏救出去?”
“哈哈!”謝安娜笑道,“哪有那麼簡單呢?誰會相信老楊的一麵之詞呢?布蘭克和安第斯夫人都是德高望重有權有勢的人,警察到底是相信他多年的同事和老婆呢,還是相信一個看上去跟他沒什麼關係的陌生人?再說安第斯先生已經這麼大年紀了,腦子不清楚或者性格發生偏執也是有可能的。就算他親口跟警察說自己的副手和老婆要謀殺自己,他又沒任何證據,警察也未必能相信他。要是把布蘭克惹急了,說不定幹脆說老人精神不正常,硬把他囚禁了也不是不可能。那樣不就徹底沒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