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錄音卻告訴她:您的房間是預付費的,並未開通國際長途電話服務,如需開通請持信用卡聯係前台。無須聯係前台,因為她沒錢也沒有信用卡。她不能把衣櫃裏的博柏利風衣或蒂芙妮項鏈拿去抵電話費。一隻關在金色鳥籠裏的鳥,難道未來就是如此?小玉在大床上躺下,閉上眼。倦意很濃,睡意卻又悄悄地消散了。她再半坐起身,斜倚著床架,從床頭櫃上拿起電視遙控器。午夜新聞時段,幾個頻道都在報道安第斯記者會的事件。她還是這輩子第一次從電視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蒼白,憔悴,憂鬱。她是如此平凡,如秋日林間一片落葉,與千萬落葉一起飛舞著,卻不記得自己是從哪棵樹上落下來的。老安第斯卻與她截然不同,即便是一根朽木,也高高在上,發出懾人光芒。電視裏的老安第斯正被記者團團圍住,該是小玉離開會場後的錄像。今夜全球主流媒體都將徹夜亢奮。美國的幾家大電視台都現場直播了安第斯記者會的實況,許多別的節目都被臨時改期。記者會結束之後,還在紛紛播出錄像片斷,由各界人士點評分析。此刻正是午夜新聞時段,安第斯的新聞再次霸占頭條位置。

在連續不斷的耀眼閃光燈之下,老安第斯無比沉著泰然,如被眾臣包圍的皇帝。他的聲音蒼老沙啞卻不容置疑:“已經很晚了!會議也結束了,我相信各位今天已經得到夠多新聞了。”記者們卻並不滿足,紛紛爭相發問,頓時吵作一團。老安第斯清了清嗓子,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我需要一些時間,對公司的管理層做一些調整。到時我自然會再召開記者會。”有記者搶先發問:“您會不會安排您的外孫女進入安第斯公司?”

老安第斯的表情卻突然沮喪,緩緩搖頭道:“不。她對管理公司不感興趣!她也不想留在美國。她隻想回中國去過她的簡單生活。”

電視機前的小玉不禁連連點頭:果然是自己的姥爺,竟然無須交流便心意相通。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卻又莫名地有些失落。電視裏的記者們興致再增,展開新一輪搶問,老安第斯並不一一作答,隻深歎了一口氣,記者們立刻又安靜下來。老安第斯沉默片刻,自顧自地說下去:“唉!我真的感覺非常難過!這麼多年,我一直夢想著能見到自己的後代!我多希望Joy能留下來陪我!可我不能勉強她。她是成年人,有她自己做決定的權利!”

小玉心中詫異:她還尚未決定呢,而且壓根兒就沒人問過她。小玉不禁立直了脊背,全神貫注盯著電視。有記者搶問:“安第斯先生!那您的外孫女以後會不會繼承您的財產呢?”

“不。”安第斯再度搖頭和輕歎,“唉!她不想要!她說她更希望那些非洲的小學能建起來!”記者們一陣低聲驚呼,小玉也越發詫異。這是從何而來?記者群中發出零散的掌聲,更多人則是爭相追問:“她親口告訴您她不想繼承遺產了?她現在在哪兒?”老安第斯回答:“是她剛剛通過陪同她的人打電話告訴我的。她已經回酒店休息了,請你們不要去打擾她!”

小玉再也坐不住,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電話機,撥通謝安娜的號碼。她從沒做過發財夢,非洲的小學也與她無關。可關鍵在於,她什麼都還沒說過!

謝安娜顯然還沒睡,聲音格外冷靜:“Joy,你是不是看午夜新聞了?”

看來謝安娜早有準備,心中透徹如鏡。她沉吟片刻,說:“我正和安第斯先生在一起。等我一會兒!我這就過去找你!”

小玉掛斷了電話,內心更加疑惑:謝安娜一向演技高超,她心裏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小玉在床頭坐了片刻,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內心的激蕩倒是漸漸平複。再一轉念:又有何妨?她原本一無所有,除了一部Anphone並無他求。莫名卷入一場謀殺和逃亡,早已令她身心疲憊。現在她既不是小偷,也不再是殺人嫌疑犯,猶如噩夢初醒,早該萬分開心才是。謝安娜隻是安第斯先生雇的私人偵探,不至於從中作梗,大概是安第斯根本不願把財產交給她。她隻不過是個工具。她從來都隻是工具,不是目的。這對她來說早就習慣了。更何況,她內心還尚未把安第斯當成姥爺。她可以就此安靜地回國,忘掉這場鬧劇。但她隻有一個要求——一部嶄新的Anphone。她為此而來,必須要把它帶回去。別的——這房間裏的一切高級服裝和珠寶——她都不想要。隻不過,她已經連續一周無故曠工,回國後恐怕要再找工作了。

突然,臥室門外一陣窸窣。好像是套房大門開了,有人進屋低語,聽不清音色和內容。莫非是謝安娜到了?否則還能是誰?駱駝不是一直守在客廳?來不及多想,臥室門上響起輕敲之聲:“Joy?睡了嗎?”駱駝隔著門輕聲發問。

小玉應了一聲,急忙穿好衣褲,把電視調成靜音,打開臥室門。卻隻有駱駝站在門外,穿著外套,周身一股涼氣,像是剛從外麵回來。駱駝一向神出鬼沒,不知他何時離開的。駱駝嬉皮笑臉,肘撐門框,身體扭成S狀。想必謝安娜不在附近,不然他也不敢做出這副懶散的痞子樣:“別怪我大半夜的吵你!我實在是沒轍了!那家夥快把我逼瘋了!嘻嘻!”

“誰把你逼瘋了?”

駱駝卻又賣起關子來,搖頭晃腦地說:“這位仁兄啊,看來對你是一往情深!好不容易躲開一劫,就急著忙著要見你!還能一路跟到酒店來,也不怕讓警察逮著!可他進不來啊,總統套房這一層可不是誰都能上來的,再說酒店門口都是狗仔隊——哈哈!你現在可是當紅炸子雞啊!正巧我下樓買包煙,讓他瞅見了。嘿嘿……”駱駝又嘿嘿一笑,“死求活求的,你說我可多為難?老板都發話了:雖然布蘭克被抓了,他的爪牙還沒都落網呢!重點提防的對象啊!可看在這幾天也算一路同甘共苦了,我到底讓不讓這位‘爪牙’進來見你?”

駱駝說到一半時,小玉的心已經懸起來。等駱駝都說完了,小玉徹底確認駱駝所說的到底是誰。但他在哪兒呢?小玉向駱駝身後張望,並沒見人影。駱駝用胳膊撐牢門框,小玉看不到客廳的角落。駱駝一笑:“嘿嘿,我就知道,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這小子也夠渾的!你恨他,我完全理解,就聽你一句話!誰讓您現在是安第斯小姐呢!你見,我就讓他進來。你不見,嘿嘿……我就把他打出這座樓去,或者我報警,讓警察把丫抓走!都成,哈哈!”

“讓他進來。”小玉低聲回答。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狂烈的心跳。駱駝一側身,一個高大身影從旁邊閃出來,幾乎把臥室房門都充滿了。他還穿著袖口磨損的外衣,頭上多了一頂棒球帽,帽簷狠狠壓下。他用渾厚的男低音說:“Joy,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