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孩子,沒什麼可怕的。”他說著,拉住我的手。
“是的,爸爸。真可怕。”
“不,孩子,不要這樣想,我們知道上帝就在世上。”
我突然感到我是多麼孤獨,仿佛是個棄兒。奇怪呀,怎麼就我害怕。父親一點也沒什麼,而且,我們想的不一樣。真怪,他也不說幫助我,好叫我不再擔驚受怕,他隻字不提上帝會庇護我。在我心裏,上帝也是可怕的。嗬,多麼可怕!在茫茫黑暗中,到處有他的影子。他在樹下,在不停絮語的電話線杆裏——對,肯定是他——他無處不在,所以我們才總看不到的。
我們默默地走著,各自想著心事。我的心緊縮成一團,好像黑暗闖了進去,並開始抱住了它。
我們剛走到鐵軌轉彎處,—陣沉悶的轟隆聲猛地從我們的背後撲來,我們從沉思中驚醒,父親驀地將我拉到路基上,拉入深淵,他牢牢地拉著我。這時,火車轟鳴著奔來,這是一輛烏黑的火車,所有車廂都暗著,它飛也似的從我們身旁掠過。這是什麼火車?現在照理是沒有火車的!我們驚懼地望著它,隻見它那燃燒著的煤在車頭裏騰揚著火焰,火星在夜色裏四處飛竄,司機臉色慘白,站著一動不動,猶如一尊雕像,被火光清晰的映照著。父親認不出他是誰,也不認識他。那個兩眼直愣愣地盯視前方,似乎也要徑直向黑暗開去,深深紮入這無邊的黑暗裏。
恐懼和不安使我呼吸急促,我站著,望著眼前神奇的情景,火車被黑夜的巨喉吞掉了,父親重新把我拉上鐵軌,我們加快了回家的腳步。他說:
“奇怪,這是哪輛火車,那司機我怎麼不認識?”說完,一路沒再開口。
我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栗,這話自然是對我說的,是為了我的緣故。我猜到這話的含意,料到了這欲來的恐懼,這陌生的一切和那些父親茫然無知、更不能保護我的東西。世界和生活將如此在我的麵前出現!它們與父親那時安樂平安的世界截然不同。啊,這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它們隻是在無邊的黑暗中衝撞、燃燒。
人物導讀
派·拉格奎斯特(1891—1974),瑞典詩人、劇作家,小說家。1940年當選為瑞典文學院院士。195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作品中象征主義與表現主義色彩雜然並存,主要表現善與惡的鬥爭,並堅信人類最終能戰勝邪惡。
拉格奎斯特早期作品充滿迷惘情緒。他的詩集《痛苦》(1916)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也是瑞典文學作品中表現主義的第一部重要著作。自三十年代起,他的思想發生巨大變化,積極參加反法西斯主義和種族歧視的鬥爭。這一方麵的重要作品有:《劊子手》(1934)、《侏儒》(1944)、《巴拉巴》(1950)等。
《父親與我》是一篇記實散文,但和作者的其它非記實作品一樣,充滿了迷惘情緒,摻雜了象征主義和表現主義的色彩。
其實,本文敘寫的內容對一個10歲的孩子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內容。白天與父親愉快地遊曆,晚上走夜路時內心充滿對黑暗的恐懼。至於父親對上帝問題的回答和突然遇見一列陌生的火車,也不屬意外,因為孩子不會明白父親早就知道“上帝”隻是人們用來自我安慰的虛幻存在,那列火車也可能是一列外來的加班火車。但作者之所以講出這樣的一個故事,是在運用象征手法告訴讀者:生活中存在美好不意味著生活中不存在黑暗。至高無上卻無影無蹤的上帝不會任由我們的內心玄想去“安排”現實。而我們對生活的一些體驗,如對未來的憧憬,對現實的滿足,甚至對可怕事物的恐懼,對未來走向的不安,其實有很大部分是我們內在感受、玄想的替代物,與按規律發展的客觀現實並無直接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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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夜晚,我和我的戀人在街上漫步。我們走過一幢陰鬱的房屋時,門驟然打開,一個愛神從黑暗中跨出一條腿。這並不是尋常的愛神,而是一個高大的漢子,他長得笨重而強悍。渾身是毛,活像遠古時代的射手。他站在那裏,拉緊那把粗糙的弓,瞄準我。他射出一支箭,箭擊中我的胸部,隨後他收回那條腿,關上陰鬱而黑暗的城堡似的門。我倒在地上,我的愛人繼續前行。我以為她發現了我倒在地上,如果她發現的話,一定會停住腳步照料我,因為她繼續在走,我才明白她並沒有注意到我倒在地上。我的血順著路旁水溝追逐了她一陣,但是,當它流盡時,便停止了追趕。
李笠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