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咧嘴一笑:“我要真留了,別說莫愁那個蠻不講理的婆娘的白眼,星崖公子怕是又得絕食三天,解憂公主也要橫挑鼻子豎挑眼了。本大將軍是有老婆有兒子的人了,何苦去吃那飛醋。走了,走了!”
海王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低頭接著看奏折。晚膳在天欲雪走後不久便端了上來,海王在君莫愁的監督之下連連加食了許多東西,後者才露出滿意的神色。又在她的催促下出門散了一會兒步,美其名曰“放鬆”,但海王隻記掛著案頭堆著的折子。他批閱的速度已經不慢,無奈大臣們遞折子的速度更快,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也不知道又在案頭摞了多高。
這趟奏折直到醜時才批完,海神正準備就寢,便有宮人來報,說是星崖公子不知怎地忽然又大發脾氣,砸掉了寢宮裏所有能砸的東西。
海王趕到安樂宮時正看見星崖拿著塊尖銳的瓷片往自己胳膊上紮,他劈手把瓷片奪了過來扔掉:“星崖,誰又惹著你了?”聽到海王的聲音,星崖先是愣了愣,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哭,大串大串眼淚的滾落到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他生得清秀,麵孔白淨,最漂亮的是一雙桃花眼,眼周淡淡暈開的淺紅有著似醉非醉的韻致,又因著淡青的瞳色而顯得純澈澄明。隻看著這雙眼睛,很少有人能想到他是一個瞎子。隻是此時這雙美麗的眼睛裏含滿了眼淚,本就和其他成年男子相比略顯單薄的身體在黑袍下有幾分削瘦,看去分外可憐。
星崖是個樂師,從五十歲起就跟在海王身邊,彈得一手極好的箜篌。海王對他十分疼寵,不僅破格讓他住在宮中,而且給他的寢宮賜名安樂宮,希望他一生安樂。
海王無妻無子,勉強算得上親人的隻有解憂公主和星崖兩人,其中解憂是他的養女,而星崖的身份則要模糊曖昧得多,許多人都猜想他實際上是海王的孌寵。隻是星崖雖然相貌清秀,但在充斥著美人的海族中根本算不得起眼,也不知道海王為何獨獨對他另眼相看。
海王皺眉,拉過他受傷的胳膊,默念咒文,他的傷口乃至破損的衣袖便都慢慢的恢複如初。海王鬆開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星崖用衣袖抹了抹臉,抽噎道:“他們都說,陛下打算去陸地上去。”
“不錯。”海王道。
“我不想和陛下分開,陛下,你帶我一道走吧。”星崖道。
海王拭去還掛在他睫毛上的一粒淚珠,星崖的整張臉頓時因為他這個略帶親昵的動作漲得通紅,他看著他暈紅的兩頰,淡淡道:“朕這次有要事要辦,你跟著不方便。”
星崖本來還紅著臉一動不動,聞言臉色一白,突然伸手打開海王的手:“我跟著不方便,解憂去就方便麼!她也不是什麼都不會,跟著去也是個隻會拖後腿的累贅!”
海王淺銀色的雙眉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星崖,解憂到了學習政事的年紀了。”
他膝下無子,也沒有成親生子的打算,唯一的養女解憂便是板上釘釘的海國繼承人。從前幾年開始,他便有意分派些事務給她,隻是這孩子被他嬌慣得養成了一副飛揚跋扈的性子,幾乎每件事都會被她搞砸,讓他每每都得跟在後麵替她收拾爛攤子,每次想到這點他便頗有些頭疼。
星崖麵色蒼白,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氣,低低的笑著,聲音卻是說不出的苦澀:“陛下這是嫌棄星崖是個瞎子麼……”他突然抬頭,聲音尖銳得似乎能夠劃破窗上的琉璃,“我知道陛下就是嫌棄我,我是個瞎子,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什麼地方都幫不了陛下……我就是個廢物!”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有些嗚咽說著,他在地上摸索,尋到塊碎瓷便抓起來往脖子上紮去,力道之猛,便是在脖子上來個對穿都足夠了。在這樣的重擊下,誰也不會懷疑,他會不會直接丟了性命。
事實上,如果海王不肯同意他隨行的話,他真的會想方設法的把自己給折騰死,這一點在他過去的無數次鬧騰中已經得到了驗證。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是女子對付夫家最好的手段,被星崖拿來用,照樣也是驚人的見效。
海王抓住他掙動的手,微微放柔了聲音:“好了,朕帶你一起去,別鬧了。”
星崖怔了怔,抬起那雙淡青色的眼睛:“陛下不會是在騙我吧?”
海王揉了揉他的頭發,他的聲線本就溫柔,此刻消去了平日裏的冰冷,聽來便給人以柔情叢生之感:“君無戲言,朕什麼時候騙過你。”
星崖抓住了他的手,睜大了淡青色的眼睛眼巴巴的看著海王,盡管事實上他什麼都看不見:“那陛下喜歡星崖嗎?”
海王沉默,想要收回手,卻被死死地抓住。星崖仿佛沒有注意到他的沉默,蒼白的臉上掛著純澈滿足的笑:“我知道,陛下當然喜歡星崖……”他無聲的咽下了剩下的字,自欺欺人一般的沉浸在海王的沒有否認之中,可心卻被那剩下的三個字硌得生疼,讓他恨不得把手伸進胸膛將那顆跳動的東西扯得粉碎。
陛下當然喜歡星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隻剩下了這雙眼睛,可以留住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