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七年,杭州。

第二屆名劍大會。藏劍山莊熱鬧非凡。前一日天策府李承恩敗於神策將軍武鏡,這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身份特殊,著實引得人們嗟歎許久。他擅使長槍,對劍術可謂一竅不通。參加名劍大會不過來見見世麵,沒太大的勝負心,輸了便輸了,自顧自在藏劍東轉西轉,樂得逍遙自在。

江南地氣偏暖,三月時分,已有花枝返青,顫巍巍的幾個花苞,欲開不開,淡色清瑩,景致美好。李承恩瞧得嘖嘖稱奇——他前十幾年都在洛陽貧寒度過,每日為饑飽愁心,哪裏領教過這般清閑富貴的氣度。且年少,玩心深重,雖然已是一個孩子的爹了,仍脫不了稚氣。於是邊走邊玩,等肚子咕嚕嚕亂叫起來,才發覺亂入花叢迷了路,怎麼走也走不回原先所居的去處了。

正躊躇,遙遙一棵花樹之下,有個穿金色衫子的瘦小人影,李承恩大喜過望,便揮手招呼道,“喂——喂——”

那人回過來頭來冷冷一瞥,旋即轉回過去,定定站著。李承恩撲到近前,笑道,“這位……”說著,愣住了。

眼前人比自己堪堪矮了差不多一個頭,肩膀細瘦,腰不堪一握,從身量上看,不知是位小少爺還是小姐。李承恩不敢造次,繞過去正麵對著,一瞧之下更加呆了。金衫人膚白勝雪,眉目清致,簡直是畫上的人物。額發細碎,微風一拂,隱隱露出一點紅斑,狀似梅花。李承恩霎時想起江湖上的流言蜚語,不由後退一步,作個揖,道,“見過大少爺。”

葉英冷冰冰地點一點頭,抱著劍,仰頭看那棵剛剛冒芽的樹。李承恩行完禮發覺沒什麼回應,又曾不止一次聽聞藏劍的大少爺性格古怪,沉默寡言像個小啞巴。他自己還不到二十歲,也是個大孩子,就起了逗弄的念頭,問道,“你抱著的,可是劍罷?”

說完伸手就要去搶。葉英於學劍之上的駑鈍人盡皆知,葉孟秋以前搪塞柳風骨,說要把兒子送到靈隱寺出家,那會兒還是玩笑,現在幾乎要當真——不過也有人譏笑說,長的這麼漂亮,送去當和尚暴殄天物,還不如送到七秀坊,學劍沒天賦,或興許唱歌跳舞天賦不俗呢。風言風語傳進葉孟秋耳朵裏,葉英不知又多挨了幾頓打。但他不為所動,仍是劍不離身,或去劍塚,或在簫音閣,靜靜不語,沒人知道他想什麼。

“做撒子!”見承恩伸手奪劍,葉英矮身躲開,喝一聲,身手相當敏捷,臉色微紅,似乎怒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李承恩笑眯眯道,“你抱著劍幹什麼?不用不說,日後反正你要嫁人的,拿著凶器,當心沒人敢娶。”

他自以為開個玩笑,殊不知正好戳在葉英心上。葉英不過十四歲,外貌悉數隨了母親,脾氣執拗,卻十足十地像極了父親。他自知體質特殊,異於常人,但從未將自己特別對待過。藏劍山莊諸人亦無人敢提他的梅花印。算起來,李承恩是第一個膽敢直接說到他臉上的,不由大怒。李承恩剛要道歉,突覺四周有異,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劍氣擦著臉頰而過,鮮血一下撲了出來。

“你……”

“大哥!”卻是葉暉終於尋到了葉英,急急忙忙趕過來。因為名劍大會,藏劍最近人多事雜,他最知葉英脾氣,擔心那些閑人擾了長兄的安寧。以往為了避人,葉英常去小穎園看荷花,今日卻不在。等聽人報了大少爺在簫音閣,遠遠地隻瞧見一個高個子立在大哥對麵,捂著臉,不知在做什麼。

葉英見到葉暉,神色鬆動幾分。李承恩愣在原地,葉英的劍好端端地抱在懷裏,以他稚齡,斷不能刹那間出手傷人一氣嗬成;但臉頰刺痛,溫熱的血不住淌下,若是方才劍氣偏了那麼一兩分,他的一邊耳朵,估計就要不保了。

***

第一次見麵就砍上來,從不問清緣由,一言不發就動手——李承恩歎息一聲,撫摸臉側的疤痕,早就淡了,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跡。這時一個傳令兵在殿外,小心翼翼通報道,“將軍?藏劍山莊有信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