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罕見的彷徨,李承恩張了張嘴,想勸他躺下歇息,但葉英開口了,一瞬間,人恢複成平素與萬事無關的淡然。
“似乎……一開始聽到什麼響動,我睡覺一向很淺,驚起後外麵一片混亂,可能是哪個沒拿到劍帖的人心有不甘?我就打算出去瞧一瞧。剛走出來,一下就被定身了。”
“阿英,真的不用……”
葉英搖搖頭,“然後,等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花叢中。回到劍塚,我想肯定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第二天風平浪靜,名劍大會結束,葉家子弟要去送客人。我去碼頭吹了半天風,迎來送往,所有人都是那麼愉快,那麼安寧,所以我想,或許是我太急於求成,練出了岔子,做了一場噩夢。”
“但是,漸漸的,我發覺身體不對勁。”葉英的聲音很低,“三個月之後,夏天很熱,我練劍總是練不好。父親震怒,罰我在院子裏跪著思過。午後阿暉偷偷過來送食水,他喂我喝了半壺水,突然很害怕地問我,大哥,你的肚子怎麼了?”
葉暉是第一個發覺葉英身體異常之人。當年他不過十二三歲,沉穩老練,不輸成人。起初,葉暉答應幫葉英保守秘密,但輾轉反側幾夜後,看著長兄跪在中庭單薄的身影,一番激烈掙紮,還是將這件事情悄悄稟明了正在照顧葉煒和葉蒙的母親。
蘇氏大驚失色,一盞糖水打在地上,摔得粉碎。兩個年幼的孩子尚不懂事,懵懂地圍在女子身邊,好奇地睜大了黑色的眼睛。
葉孟秋幾乎將葉英打死。
怎麼會有這樣一個毫無廉恥的兒子,他英雄一世,費了多少心力,方創出江南大俠的名號,又是怎樣的殫精竭慮,才令藏劍山莊一枝獨秀,將霸刀壓得抬不起頭來,名劍大會成為武林中獨樹一幟的盛會。
結果?
葉英額上的梅花印像一個猙獰的笑容,嘲笑他的無能——你無論如何威風蓋世,大兒子總是與尋常男子有天壤之別。死不承認能怎麼樣,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卻不能抹殺一個事實:跪在麵前的葉英,肚子裏有了一個小小的孩子。
“你說……它是……怎麼來的!”
“不知道。”葉英自從那天夜裏之後,總是眩暈。他茫然地抬起頭,父親表情從未這般扭曲、憤怒和不甘,少年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個時候,父親十分不易。一方麵,要統管藏劍上下,分身乏術。另一方麵,還要因為我做出的醜事夜不能寐。”
“怎麼能說是醜事……”
“為何不能?”葉英認真道,“我連被何人所汙都毫不知情,萬一傳出去,藏劍山莊的名聲豈不是為我一人所累?所以父親生氣,確有生氣的道理。”
李承恩一下百感交集,葉英雲淡風輕,仿佛在講述一個故事,“幾個月之後,我……就……有了淩烈。父親請了萬花穀的孫神醫,醫聖果真醫術如神,竟然保住我一條性命。隻是道劍之術,悉數毀了。”
說著,葉英沉默了片刻,李承恩勉強接道,“難怪你後來……習的是心劍。”
“沒錯。其實,這些都是後來聽母親和阿暉講給我的。那辰光我一病不起,恍恍惚惚,荒廢了小半年的光陰。等到恢複神智,簡直如大夢初醒,之前的事情,恍如隔世一般。”用手指勾了勾李承恩粗糙的手心,“第三次名劍大會前我去東都送劍帖,你問我記不記得你。抱歉,我是當真不記得了。”
李承恩曾聽葉老夫人提及,葉淩烈降生之時,葉英年紀太小,情況異常凶險。葉孟秋本欲令葉英打掉腹中的孽障,孫思邈力阻。萬花醫聖聽了事情的大致經過,直歎息人間竟有如此荒謬絕倫的慘事。葉英誌學之年,風華正茂。額帶梅花之印,已是奇事,卻又遭遇這等飛來橫禍。“少君體弱,強行引去,恐生不虞。如今唯有等十月期滿,瓜熟蒂落。”聽了孫思邈的勸告,葉孟秋愷然一歎,“罷了!就是天上下來的災星,禍害我們葉家滿門來著!”說罷拂袖而去,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葉英束之高閣,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