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對於她的壞事,像是成了斯克爾基老大爺。

斯克爾基老大爺。

“放心好了,不要緊的。”眼鏡女孩兒說,“這位叔叔很會開玩笑,說話可風趣著呢。對女孩子又熱心,再說又是姐姐的朋友,所以不會有問題,對不對?”

“叔叔,”我不禁啞然失笑,“還夠不上叔叔,我才34歲,叫叔叔太欺負人了!”

但兩人壓根兒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她拉起小女孩兒的手,往停在大門口的麵包車那裏快步走去。男待已經把旅行箱放進車中。我提起自己的旅行包隨後趕上。“叔叔”——不像話!

這輛往機場去的麵包車,隻有我和小女孩兒兩個人坐。天氣糟糕得很,途中四下看去,除了雪就是冰,簡直同南極無異。

“我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小女孩兒。

她盯視一會我的臉,輕輕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繼而環視四周,像在尋找什麼。東南西北,所見皆雪。“雪。”她出聲道。

“雪?”

“我的名字,”她說,“就這個,雪。”

隨後她從衣袋裏掏出微型單放機,沉浸在個人音樂的世界裏。一直到機場她都沒朝我這邊斜視一眼。

不像話,我想。後來才得知,雪確實是她的真名,但當時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是她信口胡說,因而頗有些不悅。她時而從衣袋裏掏出口香糖一個人咀嚼不已,讓都沒讓我一下,其實我並非饞什麼口香糖,隻是覺得出於禮節也該讓一聲才是。如此一來二去,我覺得自己恐怕真的成了形容枯槁、寒傖不堪的老不死,無奈,隻好兀自深深縮進座席,閉起雙眼回想往事,回想起像她那般年紀的歲月。說起來,當時自己也搜集流行音樂唱片——45轉速的唱片來著。有查爾斯的《旅行去,傑克》,有奈爾遜的《浪跡萍蹤》,有勃倫達的《難道我孤獨》等等,足有100張之多。每天都翻來覆去地聽,聽得歌詞都背得下來。我在頭腦中試著想了一下《浪跡萍蹤》,居然全部記得,令人難以置信,那歌詞本身倒是無聊透頂,但現在仍幾乎可以脫口而出。年輕時的記憶力委實非同小可,無謂的東西竟記得這般一清二楚。

And the China doll

Down in old Hong Kong

Waits for my return①

①歌詞大意:一個中國姑娘,彷徨在古舊的香港,等待我的歸航。

同Talking heads的歌的確大異其趣。時代不同了——Time is changing。

我讓雪一個人等在候機室裏,自己去機場服務台取票。票錢可以事後再算,使用我的信用卡一起付了兩人的票款。距登機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但票務員說可能推遲些。“有廣播通知,請留意聽。”她說,“現在視野還十分不理想。”

“天氣能恢複?”我問。

“預報是這樣說的,但不知要等幾個小時。”她有些懶懶地回答。這也難怪,同樣的話要重複兩百多遍,放在誰身上大約都提不起興致。

我回到雪等待的地方,告訴她雪還下個不停,飛機可能稍微誤點。她漫不經心地撩了我一眼,樣子像是說知道了,而沒有吭聲。

“情況如何還摸不準,行李就先不辦理托運了。辦完再退很麻煩的。”我說。

她做出像是說“聽便”的神情,仍舊默不作聲。

“隻能在這裏等了,盡管場所不很有趣。”我說,“午飯吃過了?”

她點點頭。

“不去一下咖啡店?不喝點什麼?咖啡、可可、紅茶、果汁,什麼都行。”我試著問。

她便做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感情表現相當豐富。

“那,走吧!”說著,我站起身,推起旅行箱,和她一起去咖啡店。店裏很擠,人聲嘈雜。看樣子連一個航班都未準時起飛,人們無不顯出疲憊的樣子。我要了咖啡和三明治,算是午餐,雪喝著可可。

“在那賓館住了幾天?”我問。

“10天。”她略一沉吟,答道。

“母親什麼時候走的?”

她望著窗外的雪,半天才吐出個“3天前”,簡直像在練習初級英語會話。

“學校放春假,一直?”

“沒上學,一直。所以別管我。”說罷,從衣袋裏掏出單放機,把耳機扣在耳朵上。

我把杯裏剩下的咖啡喝光,拿起報紙。近來我總是惹女孩子不順氣,怎麼回事呢?運氣不佳?還是有什麼更帶根本性的原因?

恐怕僅僅是運氣不佳所致,我得出結論。看罷報紙,從旅行包裏取出福克納的袖珍本小說《喧嘩與騷動》讀起來。福克納和菲利浦·K.狄克的小說在神經感到某種疲勞的時候看上幾頁,便覺十分容易理解。每次遇到這種時候,我都看這兩人的小說,其他時候則幾乎不看。這時間裏,雪去了一次廁所,給單放機更換了一次電池。半個小時後,廣播通知說飛往羽田的班機推遲4個小時起飛——要等天氣好轉。我歎了口氣,暗暗叫苦:居然在這等地方等4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