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說上話,真的,跟誰都談不來。我一說什麼不想坐‘奔馳’想坐‘雄獅’,人家多半以為我是神經出了問題。弄得不好,會給領到精神病院裏去,眼下正流行這招術。無聊!什麼專門接待演員的精神科醫生,同嘔物清掃專家是一路貨色!”他閉目良久。“不過,我來這裏好像盡發牢騷了。”
“‘無聊’說了20次。”
“果真?”
“要是不夠,盡管說下去好了。”
“足矣足矣,謝謝。抱歉,盡叫你聽牢騷話。話又說回來,我身邊那些家夥,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幹屎蛋那樣的無聊之輩,純粹令人作嘔,百分之百無可救藥的嘔物一直頂到嗓子眼。”
“吐出就是。”
“庸俗無聊的家夥鋪天蓋地。”五反田不屑一顧地說道,“全都是在物欲橫流的都市裏投機鑽營的混蛋、吸血鬼!當然也不是全都如此,正人君子也有幾個,但更多的是敗類,是花言巧語口蜜腹劍的騙子,是利用地位撈錢撈女人的醜類。這些明裏暗裏的家夥靠著吮xī這醜惡世界的油水,眼看著越來越肥,醜陋臃腫,而又耀武揚威。這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世道。也許你不曉得,這樣的混賬家夥實在是漫山遍野。有時我還不得不跟這些家夥喝酒幹杯,那時我始終要提醒自己:喂,即使氣不過也掐死不得喲,對這些家夥,掐死本身就是一種能源消耗。”
“用鐵棍打死如何?掐死是費時間。”
“高見!”五反田說,“不過可能的話,還是恨不得掐死。一瞬間打死太便宜了他們。”
“高見!”我首肯讚成,“我們是高見對高見。”
“實在是……”說到這裏,他緘住口,然後歎息一聲,雙手再次在臉前合起,“心裏暢快多了。”
“那好。”我說,“就像《國王的耳朵是騾子的耳朵》一樣。蹄子刨坑大聲吼叫。說出口來心裏暢快。”
“完全正確。”
“不吃碗泡飯?”
“謝謝。”
我燒開水,用海菜、梅肉幹和裙帶菜簡單做了泡飯。兩人默默吃著。
“在我眼裏,你像是生活得津津有味,嗯?”五反田說。
我背靠牆壁,聽了一會雨聲。“就某部分來說是這樣,或許津津有味,但絕對稱不上幸福。如同你缺少某種東西一樣,我也缺少某種東西。所以,也過不上正經像樣的生活,不過單純踩著舞步連續跳動而已。身體已經熟悉了舞步,可以連跳不止,其中也有人誇我跳得不錯,但在社會上則完全是個零。34歲了還沒結婚,又沒有響當當的職業,得過且過罷了。連分期付款買一套住房的計劃都沒有眉目,更談不上困覺的對象。後30年會怎麼樣呢,你以為?”
“車到山前必有路。”
“或許,”我說,“或許有路,或許沒路,無人知曉,彼此彼此。”
“可我現在就某部分來說都不津津有味。”
“那或許是的。不過你幹得可是很出色。”
五反田搖頭道:“幹得出色的人難道會這樣沒完沒了地發牢騷?或給你添麻煩?”
“這種時候也是有的。”我說,“我們是在談論人,不是談論等比數列。”
1點半時,五反田說要回去。
“在這兒住下也可以喲!客用臥具還是有的,天亮再給你做頓美味早餐。”
“不了。你這麼說倒是難得,可我酒也醒了,得回去。”五反田連連搖頭,看上去的確酒已醒來,“有件事求你,挺怪的事。”
“可以,說說看。”
“對不起,可以的話,能把你那‘雄獅’借我用一段時間?我把‘奔馳’留給你。說老實話,開這家夥去和以前的老婆幽會未免太惹人耳目。無論去哪裏,隻要看見這車在就馬上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