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發問,迅速穿起衣服。把半袖衫從頭套進去,提上藍色牛仔褲,登上旅行鞋,套上防風外衣,將拉鏈一直拉到領口。前後沒用1分鍾,見我穿罷衣服,由美吉拉起我的手領到門口,把門打開一條小縫,兩三厘米的小縫。

“看呀!”她說。我從門縫向外窺看。走廊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黑得像果子凍一樣稠乎乎涼絲絲,且非常深重,仿佛一伸手即被吸入其中。同時有一股與上次相同的氣味兒:黴氣味兒,舊報紙味兒,從古老的時間深淵中吹來的風的氣味兒。

“那片漆黑又來了。”她在我耳邊低語。

我用手臂攔住她的腰,悄悄摟過。“沒關係,不用怕。這裏是為我準備的世界,不會發生糟糕的事。最初還是你向我提起這片黑暗的,從而我們才得以相識。”不過我也沒有堅定的信心,我也怕得難以自己。那是一種沒有道理可講的根深蒂固的恐怖,是一種銘刻在我的遺傳因子之中、從遠古時代便一脈相承的恐怖。黑暗這種東西縱使有其存在的緣由,也同樣可怕可怖。它說不定會將人一口吞沒,將它的存在扭曲、撕裂,進而徹底消滅,到底有誰能夠在黑暗中懷有充分的自信呢?所有一切都將在黑暗中猝然變形、蛻化以至消失,虛無這一黑暗的祖護者在這裏涵蓋一切。

“不要緊,沒什麼好怕的。”我說,同時也是自我鼓勵。

“怎麼辦?”由美吉問。

“兩人一起到前邊去。”我說,“我回到這賓館的目的是為了見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此人。他在黑暗的盡頭,在那裏等我。”

“那個房間裏的人?”

“是的,是他。”

“可我怕,怕得不得了。”由美吉的聲音顫唞得發尖。沒有辦法,連我都戰戰兢兢。

我輕吻了一下她的眼瞼。“別怕,這回我和你在一起。讓我們一直手拉手,不鬆手就沒問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鬆手,緊緊靠在一起。”

我返回房間,從皮包裏掏出事先準備的筆式手電筒和大型打火機,裝進外衣口袋,然後慢慢開門,移步走廊。

“去哪兒?”她問。

“向右。”我說,“一直向右,向右沒錯。”

我用筆式手電筒照著腳前沿走廊行走。如上次所感,這裏並非海豚賓館的走廊,而要陳舊得多。紅色地毯磨得斑斑駁駁,地板凸凹不平,石灰牆壁布滿老人斑樣的無可救藥的汙痕,是老海豚賓館,我想,準確說來又不是一如原樣的海豚賓館。這裏是類似它的某一部分,是老海豚賓館式的一處所在。徑直走了一會兒,走廊仍像上次那樣向右拐彎,我於是拐過,但與上次又有不同——見不到光亮,見不到從遠處門縫中透出的微弱燭光。出於慎重,我熄掉手電筒,但同樣沒有光。完整無缺的黑暗猶如狡猾的水,悄無聲息地將我們包容其中。

由美吉猛地捏了下我的手。“看不見光亮。”我說。聲音嘶啞得很,根本不像是我的聲音。“那裏的門透出光亮來著,上次。”

“我那時也是,我也看見了。”

我在拐角處佇立片刻。心裏想道:羊男到底發生了什麼呢?他睡著了不成?不,不至於。他應該時刻呆在那裏時刻點燈才是,像守護燈塔那樣,那是他的職責。即使睡著燭光也該常明不熄,不可能熄滅,我掠過一種不快的預感。

“嗯,就這樣回去吧!”由美吉說,“這回太暗了,回去另等機會吧。還是那樣好,別太勉強。”

她說的不無道理,的確過於黑暗,並使人覺得可能發生不測,但我沒有回頭。

“不,我放心不下,想去那裏看個究竟。他有可能出於某種原因在尋求我,所以才把我們同這個地方連接起來。”我再次打亮電筒,細細的黃色光柱倏地劃破黑暗。“走,拉緊我的手。我需求你,你需求我。不必擔心,我們已經住下,哪裏也不去,保證返回,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