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盯著腳下一步一步地緩緩邁進。黑暗中我可以感覺出由美吉頭上隱約的洗發液味兒,這氣味使得我緊張的神經得到甘美的滋潤。她的小手又暖又硬,我們在黑暗中連在一起。

羊男住過的房間很快找到了。因為隻有這裏開著門,門縫中蕩出一股陰冷發黴的空氣。我輕聲敲門,仍像上次那樣發出大得不自然的回響,一如叩擊巨大耳朵之中的巨大增幅器官。我通通通敲了三下,開始等待。等了20秒、30秒,但全無反應。羊男怎麼了?莫不是死了?如此說來,上次見麵時他就顯得極度疲勞和衰老,使人覺得即使死去也並不反常。他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但畢竟也要衰老,並總有一天死去,同其他所有人一樣。想到這裏,我陡然一陣不安。假如他離開人世,還有誰能夠把我同這世界連接起來呢?誰肯為我連接呢?

我推開門,拉著由美吉的手輕輕走入房間,用手電筒往地板上照了照,房間裏邊同上次見時一樣。地上到處堆著舊書,空地所剩無幾,有一張小桌,上麵擺著一個代作蠟燭台的煙灰缸,蠟燭已經熄滅,還剩5厘米左右。我從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燃蠟燭,關掉手電筒,塞進衣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房間中哪裏也見不到羊男的身影。

他是去了哪裏,我想。

“這裏到底有誰來著?”由美吉問。

“羊男。”我回答,“羊男管理這個世界。這裏是連接點,他為我進行各種連接,像配電盤一樣,他身穿羊皮,很早以前就在這裏住在這裏躲在這裏。”

“躲避什麼?”

“什麼呢?戰爭、文明、法律、體製……總之躲避一切不合他脾性的東西。”

“可他已經不在了啊!”

我點點頭。一點頭,牆上被擴大的身影便隨之大搖大擺起來。“嗯,是不在了。怎麼回事呢?原本是應該在的。”我恍惚覺得站在世界的盡頭,古人設想的世界盡頭,使得一切變成瀑布落入其中的地獄底層般的世界盡頭。而我們兩人——僅僅我們兩人正站在這盡頭的最邊緣。我們前麵一無所見,惟有冥冥的虛無橫無際涯。房間裏的空氣徹骨生寒,我們僅靠對方手心的溫度相互取暖。

“他或許已經死了。”我說。

“在黑暗中不能想不吉利的事,得把事情往好處想。”由美吉說,“很可能不過是到哪裏買東西去了吧?也許蠟燭沒有存貨了。”

“或許去取所得稅的退款也未可知。”說著,我用手電筒照了照她的臉,她嘴角微微漾出笑意。我熄掉電筒,在若明若暗的燭光中摟過她的身體。“休息日兩人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嗯?”

“當然!”她說。

“把我的‘雄獅’運來。車是半新不舊,式樣也老,但還不錯,我很中意。‘奔馳’我也坐過,不過老實說,還是我那‘雄獅’好得多。”

“當然!”

“有空調,有隨車音響。”

“無可挑剔。”

“十全十美!”我說,“我們開它去好多好多地方,看好多好多景致。”

“那自然。”她說。

我們擁抱了一會,然後鬆開,我又打開手電筒。她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書名是《關於約克夏綿羊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