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3)(3 / 3)

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⑨?”駝曰:“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⑩,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勖爾植,督爾獲。蚤繅而緒,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

問者曰:“嘻,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

(選自柳宗元集校點組《柳宗元集》(二),中華書局,1979年)

① 橐(tuó)駝:駱駝。

② 瘺(lǘ):脊背彎曲,駝背。

③ 隆然:高高突起的樣子。

④ 為觀遊:修建觀賞遊覽的園林。

⑤ 蕃:繁多。

⑥ 孳(zī):繁殖,這裏指生長得快。

⑦ 蒔(shì):移栽。

⑧ 拳:拳曲,指樹根沒有舒展開來。土易:換了新土,指栽樹所用土過於貧瘠。

⑨ 以子二句:把你種樹所悟出來的道理移用到做官上去,可以嗎?

⑩ 長(zhǎng):使動詞,撫養使之成長。長人者:這裏指地方長官。

憐:憐愛。

勖(xù):勉勵。

蚤:通“早”。繅(sāo):煮繭抽絲。而:通“爾”,你。緒:名詞用做動詞,整理蠶絲。

縷:線,這裏指紡線織布。

字:養育。

遂:長,喂大。豚(tún):小豬。

飧(sūn):晚飯。饔(yōng):早飯。

病:困苦。

本文作於貞元末,時柳宗元在長安任職。文章通過對郭橐駝種樹之道的記敘,將其與“他植者”對比,說明“順木之天以致其性”是“養樹”的法則,並由此推論出“養人”的道理。而“養人之術”與種樹之道在反複對照中呈現:以“他植者”種樹馬馬虎虎類比官吏不關心百姓痛癢;以“他植者”種樹“愛之太殷,憂之太勤”類比當時“長人者好煩其令”之弊;以“他植者”使“木之性日以離”類比“好煩其令”的“長人者”使百姓“病且怠”,通過層層類比,文章主旨得到鮮明體現。全文以記言為主,是一篇兼具寓言和政論色彩的傳記文。

蘇軾

蘇軾(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與弟轍同登進士第。六年(1061年),中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蘇軾在政治上屬於溫和的改良主義者,不讚成王安石等人的急劇變革,也不滿意司馬光等人的因循守舊。“熙寧變法”期間,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自請外任,於熙寧四年(1071年)出為杭州通判。七年(1074年),遷知密州。元豐二年(1079年),遭遇“烏台詩案”,坐過一段時間監獄之後,責授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元祐元年(1086年)神宗死,哲宗年幼,高太後臨朝執政,斥逐新黨,起用舊黨,蘇軾被召回,除起居舍人,遷中書舍人,又遷翰林學士、知製誥,知禮部貢舉。蘇軾不滿意司馬光等人意氣用事全盤否定王安石的新政,於元祐四年(1089年)出知杭州。六年(1091年)被召回,還是不想在天子腳下做官,七上封章乞除一郡,得知潁州,改知揚州、定州。元祐八年(1093年),高太後病死,哲宗親政,斥逐舊黨,再次起用新黨,蘇軾於紹聖元年(1094年)被遠謫惠州(今屬廣東),四年(1097年)再貶儋州(今屬海南)。徽宗即位,遇赦北歸,於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卒於常州(今屬江蘇)。蘇軾在新、舊兩黨的夾縫當中折騰了一輩子,受了許多打擊和磨難,他之所以沒有被斥逐而死,主要在於性情的曠達與樂觀,無論命運把他拋向哪裏,他都能夠隨遇而安。他是一個魅力四射的人、一個才華蓋世的人。無論詩詞與古文,還是書法與繪畫,他都是卓然大家。

前赤壁賦

壬戌之秋①,七月既望②,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③。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④,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⑤。少焉⑥,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⑦。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⑧。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⑩。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曹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裏,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