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風聲。蕭蕭:風吹動樹木發出的聲音。離憂:遭受憂愁。離:通“罹”,遭受。
《九歌》是巫術祭歌,共11篇,東漢王逸在《楚辭章句·九歌》中說:“《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鬱。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托之以風諫。”可見,《九歌》不僅是屈原創作的一組充滿神話色彩的浪漫主義作品,而且也寄寓了自己在現實中對美政理想的執著追求和失敗後的哀怨。它那縹緲空靈的意境、清新瑰麗的意象、婉轉悠長的韻致、精美自然的語言,更是千百年來為人們所驚歎、所折服,成為我國文學史上罕見的藝術珍品。
此篇選自《九歌》。關於“山鬼”究竟指男神還是指女神,曆來說法不一。宋元以前的楚辭學者多認為是男性山怪,但元明時期的畫家卻將山鬼畫成窈窕動人的女神。清代顧成天的《九歌解》首倡山鬼為巫山神女,後經郭沫若、遊國恩等人的闡發,山鬼的身份遂確定為女神。此處解釋從此說。
按照楚國的祭祀傳統,若祭祀的是女神,則以男覡招之;若是男神,則以女巫招之。主要是借男女戀情來吸引神靈,表達對神靈的向往。《九歌》中無論是巫還是神,他們都懷有十分真摯的愛情,但別多聚少的經曆又使他們變得很脆弱,所以,在希望和絕望的交織中,神(人)和神之間的愛情是如此地纏綿哀婉。從那些哀怨而又執著的傾訴之中,我們深切地體會到人間愛情的種種哀愁和悲傷。而《山鬼》所描述的則正是這種執著而又淒美的愛情的絕唱。詩歌中借林深杳冥、白日昏暗、淫雨連綿、猿啾狖鳴、風木悲號等眾多的景物描寫,營造一種壓抑低沉、淒清悲戚的氣氛,真切地表現了山鬼的孤獨和絕望之情。
在《九歌》所描寫的諸多神祇中,山鬼無疑是塑造得最美的一位女神,她空靈縹緲,儀態萬方,狂野中帶著娟秀,同時又多情善感,有著善良、貞潔的品格和無限豐富的內心世界。詩歌雖然僅僅是描寫了一個片段,即女神赴約不遇,失戀後悲傷的情景,但作者卻能把一個多情女神在追求愛情時的那種一往情深和自信以及在愛情受到挫折時的那種特有的心理波瀾和苦惱哀傷,表現得淋漓盡致、深婉動人。
漢樂府
樂府原是漢代管理音樂的政府機關,後人把這個機關所收集、整理和演唱的詩歌稱為樂府詩。魏晉以後,文人仿照樂府的思想內容和體裁形式而創作的詩歌,叫擬樂府。漢代樂府詩歌的作者已大多不可考。
東門行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無鬥米儲①,還視架上無懸衣②。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糜③。上用倉浪天故④,下當用此黃口兒⑤。今非!”“咄⑥!行!吾去為遲!白發時下難久居。”
①盎(àng):肚大口小的瓦罐。
②還視:回頭看。
③糜(bǔ mí):吃粥。
④用:因,為了。倉浪天:蒼天、青天。
⑤黃口兒:原指幼雀,此處指幼兒。
⑥咄(duō):嗬斥聲。
漢代樂府詩原是配合音樂而演唱的歌詞,用的是當時平民百姓的語言,表現的是他們的社會生活和思想感情,體現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直麵現實的創作精神,給較為沉寂的漢代詩歌領地帶來了一絲驚喜,餘冠英《樂府詩選序》說:“樂府之豐富了漢代詩歌,簡直是使荒漠變成了花園。”
《東門行》屬相和歌瑟調曲,寫一個為貧窮所迫,鋌而走險的城市平民。詩的前四句寫主人公準備“為非”時矛盾的心理,原本下了決心,但又有所顧念。然而家中的赤貧狀況使他終究在幾度猶豫之後決定鋌而走險,即使是妻子的牽衣哭勸也不能讓他回心轉意。
《東門行》中男主人公的行為在民不聊生的亂世具有代表性。這使我們常常想起孟子的話:“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齊桓晉文之事章》)所以,一個仁政的政府,必須讓百姓擁有穩定的產業和收入,這樣民眾才會安居樂業,社會才能穩定。從我們今天建設和諧社會來看,孟子的思想值得我們重新回味,《東門行》中主人公的鋌而走險值得我們深思。
古詩十九首
《古詩十九首》的名稱最早見於南朝梁代昭明太子蕭統所編的《文選》中。其作者大約都是東漢末年中下層文人,詩歌所表現的是遊子思婦的羈旅情懷和離愁別緒,間或也從側麵反映出某些社會現實。同時這些詩歌還透徹地揭示出許多人生哲理,從而使詩篇具有深邃的意蘊,詩意盎然而又不乏思辨色彩,千百年來引起讀者的廣泛共鳴。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①。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②。
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③。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④。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⑤。
(選自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中華書局,1983年)
①重:又。生別離:活著分開,也可解為活生生地分開。
②天一涯:天一方。涯:端。
③胡馬:北方的馬。越鳥:南方的鳥。越,南方的越族。此二句借禽獸尚且不忘故地暗示遊子也應思念故鄉。
④緩:寬鬆。此句意謂人因相思而憔悴、消瘦,以致衣帶顯得寬鬆了。
⑤棄捐:丟掉,放開。道:說,提起。
《古詩十九首》長於抒情,常常巧妙地以起興發端,或因春草,或臨秋風,或眼望明月,或耳聽蟲鳴,人物的情思與外在的物象交融,構成情景相生的優美的藝術境界,委曲婉轉、反複低回、抑揚有致地抒發主人公內心複雜、細膩的情思,在藝術上取得很高的成就,代表了漢代文人五言詩的最高成就,標誌著我國古代五言抒情詩的成熟,對後來建安詩歌的繁榮產生了直接而重要的影響。
《行行重行行》是一首作於約東漢末年動蕩歲月的相思亂離之歌。開頭連用“行行”四個疊字,寫遊子離別時漸行漸遠漸無窮,終究消失在視野的盡頭。重疊的字詞,複遝的聲調,遲緩的節奏,傳達出思婦回憶時的無窮的感傷痛苦。“生別離”出自《楚辭·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別離”,暗示自己與遊子的離別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接下來以空間距離的遙遠寫相思別離之苦和相會之無期。在極度思念中,思婦推己及人,“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連鳥獸都尚且依戀著它們的故鄉,何況是有情有思的人呢?這兩句用比興手法,突如其來,感情強烈,同時又含蓄深婉,不僅寫了思婦對遊子的思念,也設想遊子也會有思鄉之情,同時又隱含有以思念打動遊子促其早歸之意。接著以別離的時間的久長和衣帶的寬鬆寫盡相思之苦。在無窮相思和萬般苦楚中,思婦不禁猜測:“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這一合乎情理的猜測使思婦陷入了深深的苦痛和彷徨之中,也正是這一猜測疑慮的心理描寫,反使思婦的相思之情愈顯刻骨,也愈發深婉、含蓄。“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在無盡的相思痛苦中,在無望的等待期盼中,時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消逝,它帶走的不僅是思婦的青春紅顏,也帶走了思婦的期盼和幸福。然而,盡管如此,思婦仍然心存微茫隱約的希望,“努力加餐飯”,保重身體,留得生命,期待活到與遊子相會的那一天。這是怎樣的一種掙紮和無助!無怪乎鍾嶸要以“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一字千金”(《詩品》)來評價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