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的一生,是戰士的一生,也是詞人的一生。為官25載,下野21年。真的是大開大闔,三起三落。起伏跌宕的人生經曆,使得他的創作風雲滿紙,氣象萬千。有《稼軒長短句》。《全宋詞》收其詞629首。
摸魚兒
淳熙己亥①,自湖北漕移湖南②,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③,為賦。
更能消、幾番風雨④?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到⑤、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隻有殷勤⑥,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⑦。長門事⑧,準擬佳期又誤⑨。蛾眉曾有人妒⑩。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選自唐圭璋等編《全宋詞》(三),中華書局,1999年)
①淳熙己亥: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
②自湖北漕移湖南:辛棄疾在這一年由湖北轉運副使調任湖南轉運副使。漕,漕司的簡稱。漕司即轉運司,掌一路財賦及穀物轉運等事務。
③王正之:名正己,字正之,作者的舊交。辛棄疾調離後,由王正之接任,故稱同官。小山亭:在湖北漕司衙內。
④更:又,還。消:經得起。
⑤見說:聽說。
⑥算:算來,想來。
⑦惹飛絮:留住飛絮。
⑧長門事:用漢武帝陳皇後事。司馬相如《長門賦序》雲:“孝武皇帝陳皇後,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於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後複得親幸。”
⑨準擬:擬定,約定。佳期:指漢武帝和陳皇後相會的日子。
⑩蛾眉:女子的眉毛,代指美女。屈原《離騷》:“眾女嫉餘之蛾眉兮。”
脈脈:感情很深的樣子。誰訴:向誰訴說。
君:指工於嫉妒的人。有人說是指王正之,不妥。莫舞:不要太得意。
玉環:楊玉環,唐玄宗的寵妃,善妒。安史之亂爆發後,隨玄宗逃往蜀中,經過馬嵬坡時,被縊死。飛燕:趙飛燕,漢成帝的皇後,善妒,後廢為平民,自殺而死。
閑愁:這裏指上述種種痛苦。
危欄:高樓上的欄杆。
這首詞,發端就不同凡響。陳廷焯講:“‘更能消’三字,是從千回萬轉後倒折出來,真是有力如虎。”(《白雨齋詞話》卷一)。接著便由“惜春”寫到“留春”,由“留春”寫到“怨春”,層層轉折、層層深入地寫出了青春易逝、年華虛度的哀怨。下片說自己之所以年華虛度,是因為遭人嫉妒。盡管曆史上那些工於嫉妒的人,最終都沒有好下場,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們畢竟還很得意,還占著上風,這就引出“閑愁最苦”四字,委屈之中包含著無助、無奈和幽怨。末了以景結情,照應開頭,餘味不盡。
這首詞的詞眼在一“怨”字,上片怨春,下片怨人。聯係作者的個性和處境來看,顯然是有所寄托的。作者曾在《論盜賊劄子》中說:“生平剛拙自信,年來不為眾人所容,恐言未脫口而禍不旋踵。”可見“蛾眉曾有人妒”之說,原非無據。作者本是一個帶兵打仗的人,讓他去湖北管錢糧,已非所願;現在又讓他去湖南管錢糧,更是失望。想到自己的年華在蹉跎中老去,而國家的前途則如煙柳斜陽,一片黯淡,能無怨乎?據說孝宗皇帝看到這首詞後,雖“不加罪”,已“頗不悅”(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原因恐怕就在這裏。
蔣捷
蔣捷,生卒年不詳,字勝欲,常州宜興(今屬江蘇)人,宋度宗鹹淳十年(1274年)進士。宋亡後隱居竹山,故自號竹山,學者稱竹山先生。元成宗大德年間(1297—1307年),臧夢解等人交相推薦,終不出仕。其他事跡無考。
蔣竹山的人品向來為人們所稱道,其詞品則頗多爭議。褒之者譽為“長短句之長城”(劉熙載《藝概》),貶之者則謂“雖不論可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其實這種判若雲泥的價值判斷,最是值得我們注意,說明他的詞具有一種不同於傳統的新氣象。他有辛派詞人那樣的豪放氣質,但不似辛派末流那樣粗豪;他有薑派詞人那樣的煉字功夫,但不似薑派末流那樣雕琢。他走的是一條中間路線。尤其是他那些半文半白、亦雅亦俗而又“音調諧暢”“語多創獲”的詞,真能讓人在讀過辛派和薑派末流的許多敗興之作之後,有一種久違了的清新、自然之感。有《竹山詞》。《全宋詞》收其詞99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