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也談老子其人其書(3 / 3)

第二,解讀問題。這是一個如何才能更好地解讀和詮釋古代經典文本的問題,向來也是糾纏不清的。對文學經典作品的解讀,筆者讚成“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說法。但對於先秦哲學經典的解讀,筆者認為這些經典所要表達的思想應該是不以解讀者的主觀意誌為轉移的。即如《老子》所表達的思想,盡管書中五千言的敘述涉及了方方麵麵的事情,但是可以發現和理解得到,每一方麵的敘述無一不是從老子最關注的“道”理出發的,無一不是在解釋他所關心的“道”。老子的解釋思想是一以貫之的,是高度一致的,雖然容易引起讀者的不解、誤解、歧解,但從“道”的真實意義上說是根本容不得任何失之毫厘的理解的。可以說,老子要傳達的意思就在《老子》裏。要想理解《老子》的思想,就離不開對《老子》文本的全麵解讀和深入理解。任何片麵的理解和斷章取義所詮釋出來的《老子》學說,一定是割裂經典的做法。任何擴大或縮小《老子》視域來研究和解讀其思想的做法,也同樣是錯誤的。

對中國古代經典的解讀與詮釋,除了要考慮版本以外,標點、注解和品評也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深厚的古文功底和文化修養,如果不能深諳經典自身特殊的解釋條例,解讀中國經典時就很容易出差錯。對於《老子》的解讀,大抵也是如此。《老子·第七十章》有雲:“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這句話看上去很自相矛盾,其實是很有道理的,因為話中至少很明白地告訴我們兩層意思:一是他的話語所關注的問題及其解決對策在書中是反複提到,反複申明的,應該是很容易理解的,也很容易實行的;一是人們都不能按照書中的指導來弄清文意,而是按照自己的思維和思路來解讀,以致沒有人能理解和踐行他的話語。緣於對《老子》這句話的感悟,筆者產生兩個對《老子》解讀問題的思考:首先是曆來學者對《老子》的解讀果真如同老子所言的“莫能知”嗎?如果是的話,原因何在?其次是《老子》果真是那麼的“甚易知”嗎?在思考前一個問題時,筆者發現:由於人們長期以來大多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解讀《老子》,所以《老子》的本意也被解讀成成千上萬種說法。片麵的解讀所造成的結果,不止是善意地歪曲了經典的思想,而且導致更多的學人無法真正認識《老子》的本來麵目。這種後果是慘重的,但教訓並沒有被人們所吸取。按道理說,《老子》本來乃是一個可獨自圓融的學說體係,但曆經後人不斷研究之後卻顯得有點支離破碎了。筆者管見:曆來對《老子》的解讀,存在問題的關鍵所在是以點代麵,以偏概全。所謂的以點代麵、以偏概全,就是指僅從一個點或多個點出發解讀《老子》,然後就以所得到的解讀結果代替《老子》整個思想係統。諸如那些僅僅把《老子》看作是養生學,或是辯證法,或是哲學,或是宇宙學的說法,都可歸入此列。我們不可否認《老子》中有提及或蘊涵與當今某些學科相統一的思想或觀點,但絕不允許把它簡單理解成是屬於某種或某幾種學科知識的綜合。如果離開這一原則去解讀《老子》,那麼在科學進步的今天《老子》就會失去其固有的價值和意義。在筆者看來,解讀《老子》就必須先立足文本,弄清老子的思維時空和思考問題的對象及其思路,在找到他所要解決的問題時,再根據他所做的回答作思考性的解讀。換句話說,我們要解讀的不止是《老子》中的五千話語,更重要的是解讀這些話語中試圖解決的問題。隻要我們能真正意識到老子所關注的問題,也就有了解讀《老子》的權利,也就有可能取得思想上的共鳴。而從目前所見到的各種解讀來看,解讀者真正關注的主要還是自己的問題,所以解讀的方式和結論仍然存在不同程度的偏差和錯誤。當然,這也正是老子當年意料之中的事。

緣於獲得《老子》“吾言甚易知,甚易行”的啟示,也緣於對解讀問題的深入思考,於是,筆者重新研讀了《老子》,並試圖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來加以解讀。筆者發現:《老子》書中真正麵對和解答的問題,不單單是如何了解宇宙、修煉養生、愛民治國等,而是關於生命體如何才能在自然環境中獲得永久的生命。所謂的生命體,涵蓋麵相當廣泛,概指“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之時空範疇內的所有形象和抽象、玄虛和真實的生命載體。比如宇宙、社會、國家、民族、人類、動物、植物等等,都是老子關注的對象。在老子獨特的視域裏,呈現的是一係列違反自然規律的“自然現象”:所有生命體除了他們共同構成的整體(即道體)以外,都終將被另一個死命體所替代。在老子看來,道體之所以能無死,是因為他不自生故能長生;而各種生命體都因自生而自滅。為了解決這一麵對的問題,老子根據自己的思考和實踐提供了解決的原理和方法:所有的生命體隻要能效法道體,不耗散自身固有的生命能量,就可以跟道體一樣獲得永久的生命。如何才能固守能量呢?《老子》主要以與人所關聯的生命體為例作反複的回答:如作為生命體的人,要想獲得“長生久視”、“超天地以獨存”,關鍵在於固守和調和與生俱來的元氣;而要做到這點,就必須處處“順應自然”而不因絲毫的計較名利得失、爭強好勝、違心縱欲等使精氣耗散,而且還應該效法道體吐故納新的原理來積蓄和煉養源於道體的生命氣息。再如人之集合體國家,要想獲得“長治久安”、“全民永存同樂”,關鍵在於固守和調和與國俱來的人氣;而要做到這點,就必須順從“無為而治”的法則,“不擾民”,不使人民去幹那些違背道德、傷天害理的事,而是讓人民都能遵從和效法道體不耗內養的法則,安居樂業,體道積德,民安則國治,國治則天下平;天下平則全民一心養氣修道而大化天下,天下大化則全民與道體合一,舉國臣民萬歲無疆。可以說,《老子》中蘊涵著一個“如何效法道體來解決生命體不向反麵轉化”的思想體係。具體而言,是從對“道體”的感知和體認入手,以順從“道體”原理為原則,建立一套有別於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人生哲學思想體係的新體係:一、在個人修養方麵,《老子》主張身心並重、性命雙修,既注重體內精氣神的修煉,又反對傷害身心的所有作為;二、在治國方麵,《老子》主張以民為本、無為而治,既注重國內君臣民的平安,又反對擾亂民心的逆道行為;三、在平天下方麵,《老子》提倡以不爭得天下、以無為治天下;四、《老子》的特別之處,最重要地體現在出天下的理想和方略。所謂“出天下”,通俗地講就是達到“全民皆仙”的理想境界,達到人人都能永久自由地生存和生活。五、《老子》為了調整好人們的心態和調和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衝突,提倡人們運用否定的思維方式來看待和處理一切事情。六、《老子》看到的不止是現實的陽性時空,關照更多的是虛無的陰性時空,為人們思考問題提供了更為自由寬廣的時空領域和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