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第二十三章)此處的“朝”、“日”、“久”都是一般的時間概念。老子對“天地”的觀察,主要是從自然現象入手。而對自然現象,如“飄風”、“驟雨”,又是放在時間尺度上來考量的。此處以“能長且久”的天地中自然現象的“不能久”,來推知“人”事的不能持久。這體現了老子對時間與存在關係問題的反思,對事物現象具有時間性的深入認識,尤其是對“久”的重視和向往。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二十五章)此處的“先天地生”,與前文的“天地之始”,都追溯到曆史的盡頭,充分體現了老子相當徹底的曆史時間觀。在這裏,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老子正是借助對時間問題的認識和追問,來認識宇宙本原的,一個“先”字把宇宙天地時間都向度化了,也都物化了。因此他追求的不是讓物回歸,而是“法”(效仿)“原物”能夠持久保存的道理。於是,他深入理解了“先天地”之“道”具有“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大”、“逝”、“遠”、“反”循環往複的特點(此特點也與時間極其相似),並以此作為自身效法的最高準則。從時間問題的角度來理解,老子之所以要效法自然,並不是因為自然是多麼神秘和偉大,而是因為自然具有“持久”的魅力,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第二十六章)“終日”盡管所表示的時間不長,但在具體的語境中卻也是一個可以代表“持久”的時間概念。可見老子對持之以恒的重視。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第三十章)“物壯則老”,描述了在時間中物化的規律。如果說永恒的時間就是所謂的“道”,那麼任何物隻要不能持久不變就是“不道”,就會早死。換言之,“道”因混成而與時間始終如一故永恒,而“物”因演變而與時間不能同步一致故短暫。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第三十三章)老子認為能夠“不失其所”就是“久”,再次體現他對“久”的重視。“物壯則老”,老則死;死與生是相對的。在老子看來,物“雖死而不亡”,並不能稱得上是“久”,因為物化的過程已經在有限的時間中結束了,隻有概念上的意義還繼續存在著,所以稱之為“壽”。“壽”,無疑是一個比較長的時間概念,但與長久相比明顯短暫了許多。
二、《老子·德經》的時間觀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第三十九章)《老子》中所提到的“昔”、“古”,都是具有曆史學的時間概念,表現的已是具有向度的時間觀。當然,如此的時間觀與哲學意義上的時間觀仍是關係密切的。值得一提,老子在這“往後看”的視域中,把天、地、神、穀、萬物、侯王等“一切東西”都納入了時間曆史概念中加以審視,體現了一種宇宙曆史的時間觀,而不是局限於人的曆史。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第四十章)“有生於無”,“無”是一個起點,從“無”到“有”既體現了物化的進程,也體現了時間的向度。從根本上說,時間並不是隨自然物化的進程而持續展開,而是不依自然物化而改變的客觀存在;時間沒有向度,沒有起點,是不能被徹底主觀宰製的。而《老子》中的“有”“無”概念,卻體現了對時間的主觀宰製。這種人為的宰製,從根本意義上是要說明“道”理,但在語言表述上卻是違背道的。這一點,老子應該是意識到了,所以為了充分利用語言的表意作用,又要最大限度地避免語言的局限,他盡量把話說得“玄之又玄”,無非就是要達到去語障的功效。如果我們能夠明白老子的思路,從時間問題入手來加以思考,就能透徹領悟他“甚易知,甚易行”(第七十章)的言論了。否則,我們將在語言的泥潭中,找不到真正的問題及其真相。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第四十二章)“道”生萬物,指出了物化的過程和規律,也指出了時間的向度。在無限的時間中,以向度分明的視角來觀察自然演化的規律,才能發現“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反過來看,在“先天地”時,物尚未演化,也就無此規律可循。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第四十四章)在老子看來,如果以“人”的生命作為主體而言,要想“長久”,既要“取”又要“知足”,既要“動”又要“知止”,這是很辯證的,也是很難做到的,必須運用一定的法則來衡量和約束。這個法則,就是自然法則,就是時間法則。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第五十二章)“始”是物化的起點,是天地的開端。因為“有始”,時間的概念也就得以展開,生死的過程也就在時間的層麵上不斷呈現。老子宰製了時間,也就可以憑空把“始”當作“天下母”,從而獲得了曆史哲學意義上的對人生問題的思考。如此時間觀,無疑是積極的現實的(表麵上看是消極的倒退的),但又是力求遵循時間規律的,這也正是人類思考時間問題時不得不作出無奈的選擇。
“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第五十九章)何謂“母”?道也。道是“不改”、“不殆”的,故有“道”“可以長久”。也正是不失去“道”,才能不失去根本,也才能“長生久視”。此處又鮮明體現了老子對“長久”的思考和重視。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日以求得?”(第六十二章)“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第六十五章)“古之極。”(第六十八章)《老子》中多次提到“古”,表明他具有“以古為鑒”的思想,這是一種經驗感知型的曆史時間觀。如果把這種時間觀,理解成“向後看齊”、“回歸道體”應該是符合《老子》本意的。老子為什麼要“以古鑒今”呢?主要是為了把“道”理說得更加透徹,以便後人能夠沿循曆史的線索去體悟終極意義上的“道”。因為“古之善為道者”可以作為後學的理想榜樣,可以作為體道和踐道的寶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