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大學攻讀哲學博士的第二學年,出於對時間哲學問題的追問,我開始接觸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盡管自己的學識還不足以解讀這部哲學名著,但總算借此認識到時間問題研究的實在意義。後來,研讀東晉僧肇《肇論》之後,突然對時間問題有較大的感悟,並就《物不遷論》撰寫了解讀性文章。自此,我開始形成了自己的時間觀,並試圖由此來闡釋儒釋道的重要經典。讓我感到慶幸的是,依靠自己的感悟,對玄奧的經典文句總覺得能迎刃而解;但讓我感到悲哀的是,我自始自終難以把自己的感悟在理論上得以體現。我陷入兩難的境地——很想研究時間問題,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探討這個問題。這也是我的博士論文沒有以時間為主題的主要原因。
博士畢業後,隨即獲得繼續做博士後的機會。於是,對時間問題的研究又躍躍欲試。在較為廣泛地搜集一係列研究時間問題的論著之後,我選定了以審美與時間之關係為主題的研究,打算以貫通整部中國曆史的方式來研究該問題,也列出了較為具體的寫作綱要,並在博士後開題時得到諸位專家教授的肯定。可是,在隨後幾個月的研究中,我發現原有的設想是難以實現的,就立即把論題大大縮小,隻選取先秦時期的典籍作為主要研究對象。這樣一來,似乎可以把原來的研究落實到具體的文本實證之中。但是,先秦時期的典籍,卻到處都是硬骨頭,讓我在研究中常常感到無所適從。在中期考核時,我就意識到這一點,但並沒有想到放棄或再次縮小論題對象,還是希望能做全做好,盡管覺得研究時間上顯得急迫。
按當時的計劃,應該說是基本上能順利完成的。但是誰能料到,中期考核後不到三天,家裏傳來了不幸的消息:父親生病住院了!在我的記憶裏,父親從未住過醫院。可想而知,父親此次病得不輕。於是,我匆忙趕回老家。我到家時,父親已經人事不清了,目光仍有精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雖然急忙送到了省城的醫院,卻無法改變他即將離我們遠去的事實。在此後的兩個多月裏,父親躺在家中的床上,需要二十四小時護理,每天依靠好幾瓶的藥水維持生命,隨時都有可能告別這個世界。最不可思議的是,我的親伯父,在我父親剛住院時還很健壯,幹起農活比任何一個年輕人都強,就因為摔了一跤,跌了個腳破血流,在醫院救治初愈回家之後,因為村衛生所庸醫的用藥失誤,導致血壓急劇升高,比我父親更早地離開人世。伯父去世時,父親已是奄奄一息,也許還能聽見周遭響起的哭聲和哀樂,但也許不能知道自己的親兄弟竟提前了一步走到終點。伯父去世後兩個月,父親終於支撐不住而壽終正寢了。在這一段時間裏,我深刻地體會了時間的意義!盡管此事剝奪了我研究課題的時間,但卻給了我進一步思考時間問題的時間。我原以為從親人的生離死別中,可以透徹地理解生命乃至時間的意義,而在事發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所能感受到的卻是一片茫然。所以,我還一直受到時間問題的苦苦折磨!
回憶是一件輕鬆的事,盡管過去的日子充滿酸甜苦辣,但值得回憶的事情總是讓人感到絲絲的快意。如果人不具有或者完全喪失了回憶的能力,也許個人乃至整個人類的曆史都是一片空白!而事實已經告訴我們,這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我們都必須因為有回憶的能力而具有一個“過去”、“曆史”的時間概念,都不得不因此而認定自己在一個具有向度的時間中存在著並慣性地存在著。對於記憶,就某個具體的人而言,最可怕也是永遠無法抗拒的事實就是,終究要失去記憶,乃至所有記憶的功能和器官。這也就意味著人終將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