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地念著這句話,何必執著癡念?是啊,何必執著癡念……可惜,若是我的不執著,或者,今日立在蕉葉院內的,豈非不是我這個人?

淡淡的一笑,我強自顯出精神很好的樣子,語聲平穩地回答,“當年我母妃在此私會狀元謝君生的時刻,大和尚是否也說過這句話?”話出口,不由得心痛,眼前恍惚出現了母妃的容顏,當日我母妃的癡念,終究……終究是芭蕉上的泡沫,日出已銷,幾回再見?

“佛渡有緣人”,他垂目低首,微有歎聲出口。

“既然佛渡有緣人,那我們這些無緣人,大和尚何必苦費口舌?”定住了心神,我笑道。

“佛有慈悲心”,他緩緩道。

“佛有慈悲心?”我微笑著自院內的石桌上取了銀酒壺,內裝了是新釀的木樨荷花酒,香悠悠地。我也懶怠用杯,隻是就壺飲之,不顧酒液淋漓在白綾袍上,又活絡絡地滾下衣襟,不過是留下了淡紅色的蜿蜒痕跡,像是前塵舊夢中的血漬,黯淡了多少刀光,可惜事如春夢了無痕。

“你知道麼”,我緩緩地自言自語,“這木樨荷花酒,雖然好喝,卻自身就帶了一股子辛辣的味。那懂酒的人,開了這荷花酒壇,必定是要選了那上佳的玉液泉水一瓶羼了進來,再篩了來裝瓶。待要喝的時候,配了上好的青梅幹、衣梅等物,才襯得出這酒的豔色。說起來,人和這木樨荷花酒又哪裏兩樣了?必定要受了挫折,去了辛酸苦辣的味,才脫胎換骨,喝起來也有那麼些意思。”

望著酒,半響,我再接著說下去,聲音已然放低:“聽聞西方淨土,常年落花四寸,不知是真是假?”

“有心即真,無心即假。”他緩緩地道,心若止水般不動聲色。

我半是譏諷地道:“從來風月無情、春秋多悲,安得樹有不盡之花更雨新好者?”

他答道:“三百六十日,皆是落花時。隻要心誠,風雨不得摧之。施主,有心一切皆真,不必複疑。”

酒液清冽,在口腔中洄旋,混混若夢境般的細膩甜美,我笑了:“三百六十日,當真皆是落花時?”隨即口中的酒味轉為不盡的苦澀之意,就像是噩夢初醒,不盡的艱澀,滿滿的在胸口上,沉落落的。

我輕聲謂歎出口:“佛有慈悲心,那就還請大和尚慈悲為懷,不要再計較我的癡念了。”

“有情皆孽,無人不冤。施主請牢記,切勿要心魔頻生”,悠然長歎緩緩出口,隨即,元通轉身離開。

我淡淡的笑了,心頭流出莫名的傷感,回味卻悠長:這有命爭鬥的人,誰不是有情皆孽,無人不冤。琳琅的死,也,隻能怪她太多情了。

而我,在親手殺了人之後,有片刻的軟弱,豈非也正常?

二) 桃葉:重過閶門萬事休,今年不似舊溫柔

午後無語,金爐內燃著的龍涎香已經冷了下來,淡薄的氣息,像是離人的惆悵。風吹簾動,有涼風緩緩,隻撲入簾內,撲入心內,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訴。簾外,是秋色院落,誰家秋院,幾個小優兒,懷抱了琵琶琴瑟,啟朱唇,嚦嚦鶯聲的唱,卻是一套南曲喚作《色空曲》:

【商調引子憶秦娥】黃塵蕩江山,依舊開清朗。開清朗,欲憐相思,幾許秋涼。

【商調過曲黃鶯兒】處處奄垂楊,淡風翡翠香。笙歌十裏煙波舫。紅樓綺窗,簾鉤自忙。勾留吾輩尋花想,覓鴛鴦。歌台舞榭,無夢不襄王。

【簇錦林】豐神媚,競豔妝,忒溫存,傍玉郎。雲情雨意魂兒漾,怎不滿心歡暢。鳳求凰,盟山誓海,地久與天長。

【琥珀貓兒墜】芙蓉錦帳、恩愛甚荒唐。轉瞬紅顏付北邙。生前枉詡貌無雙。堪傷一代風流,總付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