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獵獵,吹得我鬢間墨發零亂,幾縷糾纏在臉上,又直欲迎風飛去。
他的手再度伸過來,為我拂平亂發,歎息道:“反正也是空棺,不過做做樣子罷了,還在後頭呢。倒是你別怨我呢,那一步棋是他想出來的,他恨你入骨。”
“可笑清章卻愛你入骨”,我笑了,彎起嘴角,幾許諷刺。
“我是利用了他對你的恨”,他也笑著,手指收回,卻不暇微觸到我的臉,涼涼的拂過,激起了我一陣微顫:“他恨你,也不過是以為我喜歡你罷了。為了證明我對你完全沒有意思,我才不得已讚同他的計劃啊。”說到這裏,他雙手一攤,仿佛無可奈何一般。
“我替你殺了那個無用的家夥,你可開心啊?”見他如此,我笑著點點他肩,不由再度出言譏諷。“你這半年裏,在朝堂之上,風頭無人可擋,也多虧了我們的這個計劃啊。五哥現在——可清閑的緊了。不是?”他也笑著回複。
正談及此處,身後,那些隨行官員已至。我低聲咬牙道,“我們還有較量的時候”,隨即臉上已恢複了滿滿的笑意,一幅歡喜不勝的樣子:“九弟,你回來的真好,這快過年了,大節下我們定要多親近親近。”
他也含笑,一幅兄弟情深的樣子,緊緊握著我的手,“八哥,我這一去也近半年,倒當真想念您與父皇他老人家。”
“九弟,今日宮內設宴”,我繼續裝出極歡喜的樣子,重重在他手上反撚一把,指甲微微滑過他的肌膚,一時便阻了,艱澀澀地,必定在他手上劃下了印子,而臉上依舊不改神色,我繼續寒暄道,“父皇要為你洗塵呢。”“八哥”,他誠摯地笑著,渾如不覺般,“這一定是你的主意,你一向對我們這些兄弟親厚。”說到這裏,他微眯起眼睛,意在譏嘲。
我笑著搖頭,不再說話。雪,又開始下了起來,初如柳絮,漸似鵝毛。刷刷似數蟹行沙上,紛紛如亂瓊堆砌間。但行動衣沾六出,隻頃刻拂滿蜂鬢。襯瑤台,似玉龍翻甲繞空舞,飄粉額,如白鵝羽毛連地落。正是:凍合玉樓寒起栗,光搖銀海燭生花。
這樣美麗的一場大雪,正適合拿來做最美的一方舞台,我們站在上麵,都在做戲,畫上了濃烈的妝,紅是紅,白是白,模糊了臉,猙獰了神情,就聽得這天地間胡琴咿呀,檀板聲聲,幾多戲文裏的故事,怎比得上我們唱的?慘烈而尖利,是性命與權勢的相爭。爭贏了,就是雙手劈開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門;敗了,就是命,就是碧血新涸丹犀上,朱顏早改玉樓悲。
今夜,宮內盛筵。不知戲文,又是唱的哪一出?我仿佛有不祥的預感,九弟變了很多,他城府愈深,已是勁敵不可小覷了。
而我,仿佛被情所困頓,我還能繼續走下去麽?
我不知道,我隻是明白一點,我停不下來了。在我給父皇下藥的那一霎間,我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即便嫣然,也沒辦法拉住我了。
梅花樓頭 • 回宮
壓殿四角。四座八仙捧壽流金鼎,皆約五尺高,雕刻精細,爐內焚著異邦新貢的沉水香,青煙嫋染,卻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龜鶴鹿口內緩緩渡出。
宜春殿,除夕夜,歌舞升平;更算是迎接九王爺回京的盛宴。那壓殿的香鼎,迷離著淡淡的香氣,隨著時光的流走,漠然到了依稀的陌生的氣息。是啊,天啟二十年的除夕,距離現在,已經如此遙遠,已經過了四十年了。啟已經死了四十年了。
四十年,有多麼的長,隻有熬過了的人,才知道這其間的苦,一日又是一日,點盡幾縷心香金篆裏,吹過多少譙樓畫角寒?我寂寞的都快忘記了呼吸,抱著回憶過日子,就像是那一日,那個夏日午後的好夢,他步伐輕柔,恍如夢境般的來到我身畔,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我聽到他的柔情繾綣:“我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