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濃重,濃如黑墨。我在側殿裏,沉沉欲睡,卻在夢中置身在秋風荒草、白楊枯樹之間,滿床芴變荒草場。時光溜走了,那一夜的窗外,是煙火繽紛,金線菊、跳燈花、一地金……這會是美麗如畫吧。

然則我隻是感到了繁華後的落幕,就像是我窗上糊著的銀綃綿,也會略略透出了或紅或綠的色彩,間或一道兩道亮亮的光線擦過,像是有大朵大朵的花,野火花開出。我感覺到心頭突突地亂跳,說不出是煩躁抑或是不安;耳邊,依稀聽得有人在歎氣。

“孩子,你又瘦了……

“你,如今與心兒真是一般,驕傲的緊、寂寞的緊、殘忍的緊……

“有時候我卻懷疑,當日為何要答應桃葉嫁給你?然則我……終究還是舍得下桃葉……

“在我心裏,實在,實在的你極其重要……我還記得那一日,她坐在窗下,窗外是桃花樹,曆亂的花影渡在她臉上,她回過頭看著我,眼睛裏深深的愁,她,她說,你知道麼,我真心疼那孩子,心疼他不能和我們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誰是他的父親……

“那時候你還小,什麼都不知道……而今你已經這麼大了……我們還是陌生的緊……陌生到你都恨起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麽?你要娶桃葉,你要桃葉進宮,無非都是恨不過……恨我為什麼對不住你們母子,恨我眼裏隻有桃葉母子兩個……

“人活著,真不容易嗬……我卻是沒膽量的……早知道當日一起死了,也罷了……

“我對不起你母親……”

聲音寂寞,涼涼的,仿佛是一幅手帕子,浸了涼水,搭在了頭上,宛然是兒時病了,母妃這般柔柔的手,緩緩地撫摩上。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曉,隻須得在母妃懷裏,找到一方安寧的天地。

聲音緩緩地一陣一陣襲來,就像是海邊的風,溫存著,我知道這是一場夢,我酒飲的多了,所以才會這樣的幻覺,睜開眼,卻看見謝君生,他坐在床頭,身上是大紅官服,襯得人麵色黃下去了,憔悴清臒,麵頰上的直肉削下去,怵目驚心的瘦,他才四十多歲,卻看上去已經像五十,當年那個風流俊賞的狀元郎,何在?他連眼神裏一點半星的明亮都無,死沉沉的,已經如此了。

我心頭朦朦朧朧的有些憐惜,卻依舊將身體繃直了,如臨大敵般,手忙亂地摸著,卻勾住了床闌幹上的衣帶、掛袋,累贅著的壓衣刀,反手一拔,刃雪一般的出鞘,直對著他的胸,心口突突地,想起了琳琅,蒼白的臉,還有她胸`前的血花,大朵大朵,豔麗之極,莫可逼視般,全部絢然而綻。我冷聲道:“放肆,我是你的什麼人?竟然——”語聲到此,終究緩和下來,半響,才續了下去:“這麼與八王爺我說話!”

他長籲了一口氣,而後,望著我,神色複雜道,“無人了,宮人們都跑出去看煙火了。”“嫣然呢?”我冷聲問,手緊緊地把住了刀柄,來自刀上的冷冽冰意,一如刺入骨頭般的寒,正是了這刀鋒上的寒氣,鑽入了我的掌心,然後竄入了心口,顫巍巍地抖動著。

“八王妃已回去了,皇上說留您在殿內住一夜。”他對我手中的刀,熟視無睹般,依舊平和地道。

我倚在榻上,卻像是一頭矯捷的豹子,繃直了身子,對著了敵人,敏捷地,刀尖對著了他的胸,神色卻淡,默默地望著他的眼,半響,終究緩緩地道:“她隻道皇上最寵的就是我這個兒子。不知道也好。我倒是有時,真不忍了讓她什麼都知道了。她這人,人雖硬氣,心卻軟的緊,容易為些小事傷心。”

“你瘦了。”他深深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