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我不忍心她眼中也會透出如你母親一般的憂傷的神情……何況,這其中內幕,隻要我不說,誰也不知道。我原隻盼著你們兩個能好好的……親親熱熱地過活,卻是我考慮不到了。”

“一起親親熱熱地……”我苦笑著,良久,才道:“我會放過桃葉的……我的妹妹……會放過她的……妹妹……”喃喃地低語,身子靠在厚厚的錦緞迎枕上,重重地依靠上去,就像是依靠上某一個人般,可惜身子卻依舊有空空無一物般的感受,這樣的空洞,讓我全無依靠。

那個除夕之夜,在謝君生——不,在我父親走後,我摸了摸袖口,梅花還在,可淡香卻已斂起了,都如了前塵與舊夢。香穿客袖梅花在,可何時綠蘸寺橋春水生?

除夕已過了,現下,是天啟二十一年的初一。好像,一切都該,有新的開始了吧。如果我也可以重新開始……

酒醒長恨 • 錦屏

曾經有多少次的回憶,都是自握著那條緋紅巾開始的:手緩緩地在巾上流連,摩挲著,像是要記住這條緋紅巾上的每一條經絡走向,然後銘刻在頭腦裏。於是,緋紅巾也開始變舊了,稍挺括的質地,開始軟和下來,變得皺答答,有些地方開始被手汗濡濕,然後又幹了;有些地方開始褪色了,深淺不一的色調出現了;有些邊角的地方開始有脫絲,有些地方開始洋了。四十年了,上麵皆是歲月的痕跡,就像人也會老一般,一似窘頓偃蹇的青衣才人,踟躕泥犁,靜靜等待白首風塵的寒蟬淒切對長庭晚;那條緋紅巾,也老了。

緋紅巾已老,人也已老,為何,為何記憶總是不老?

記憶不老,會老的,就不會是記憶。

在很多年後,我喜歡一個人坐在宮殿的深處,老態龍鍾的一個寂寞人,紅顏零落歲將暮,寒光宛轉時欲沉。白頭宮人皆不在,我一個人睜著眼,透過銀紗窗往外看著,我看見宮掖間,有畫簷尖角如鉤,一抹刺透晴空的明紅濃烈,卻在陰影中黑黎黎地,像巨大的獸,直挑出了蒼穹,越入更深更遠處,這些是一排一排的獸,依次地蹲伏著,就如蹲伏在人心裏似的,依舊是寂寞。這是囚禁人的地方,我自我囚禁著。

在那些長久的回憶裏,我總是在拚湊著他的每一個容顏變化,像是孩子做著遊戲一樣,我幻想著他微笑的模樣,憂愁的神色,迷離的眸光,冷峻的笑顏,有時節,我甚或會突然想起他間或眉毛一軒的俏皮樣,桃花眼內,流露出低洄不盡的水汽,溯源而上,兩岸桃花勝雪……甚至,甚至連他酒醉後酡紅的微笑,那左眼下的胭脂痣,像是極精巧的紅寶石,在他的頰間熠熠生輝;我仿佛能伸手觸摸到他麵部肌肉的微一走勢,還有嘴角牽動出的細細笑意,一切都是纏綿至骨,昳麗透骨。

想的久了,我甚至開始糊塗,我曾經看過他喝醉的樣子麽?這個問題,就像是問你愛過他麽一樣的有趣。

是的,我記得,他,一向是極少喝醉的。他知道如何把控自己的情緒,懂得分寸,他也不允許自己出現喝醉的情況。

而那個除夕之夜,他大醉。

天啟二十一一年的除夕之夜,宜春殿內,他,身穿的是一件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紅蟒袍,頸口與袖口一例圍著雪貂。長長的毛鋒,銳利中帶著柔軟,倒伏著,圍著脖頸,簇擁出一張俊顏,他的五官是如此的明豔卓絕,莫可對視;他的肌膚,在不透明的雪白的貂毛之間,呈現出瑩白如玉的光色,而眸光清淺流轉,帶有渾若點漆的深沉。

紅漆案、蓮花台。他的手,纖秀,指節柔滑纖細,肌膚白的透徹,自袖口伸出,握住了六壁蓮花銀酒壺,自斟了酒在白玉凍石杯內,宜城醪醴,蒼梧醥清,最終卻在杯內凍結成瓊色的花。他倒得慢,卻飲的急切,一杯,接著一杯;我仿佛可以想象那濃烈而刺激的酒液,是如此暢快而激烈的被吞入口中,隨即滑下,在胸口一澆塊壘酣暢淋漓;最終,化為淡淡的酒氣,卻縈洄著,像是最纏綿的女子,在喉間漫凝,或揚袂起舞,或扣劍清歌,或顰噈辭觴,或奮爵橫飛……直到醉意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