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酩酊大醉,在偏殿酣然入睡。而我,在那一夜,也正笑得歡暢,歡暢而喜悅。我坐在皇帝身畔右側,柔柔勸酒,玉妃娘娘坐皇帝左側,身穿大紅遍地金皮襖,長長地海瀨毛峰依稀的在脖間環繞,裙子卻是翠蓋拖泥金妝花羅裙,笑微微地端莊如儀。一切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間或,我抬起眼幕,看見玉妃的嘴角含笑,她的雙眸裏,略有淡淡的火光,像是薄而涼的喜悅;間或與我的視線相撞,卻流露出一切洞燭的神色。我想,如果我當時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圈套,套中的人,就是我和啟;如果早能知,我不明白那時刻的我,還會笑得這麼暢快嗎?
也許還是會一般的笑吧,笑得暢快而淋漓。這個世界上,豈非隻有仇恨,才能和愛情一般,讓人深深蒙蔽不能自拔?我手持著酒壺,殷勤盤暄,心頭卻想起了那一夜的密謀,夜已更深,臨風小閣內,綠蟻新錇酒,紅泥小火爐,白色新屏風。我同樣是笑著斟酒,一壁卻問:“莫特爾君王,你為何舍棄了趙啟?不是一直你是站在他身後的?”眸光淺抬,笑意盈盈。
他微笑著,雙眼在酒色浸潤下,淡若鴿灰的暗光裏,有一絲絲的亮意,像是月色下的碧波漣漪,一絲月色晃晃兒搖蕩著,摸不著個準心。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悠然而道:“我這一輩子,隻被一個女人騙過,還被騙的團團轉,那個女人,就是桃葉夫人姚心。”
我略以袖遮著掩麵,嗤嗤地笑著,半響才道:“我還以為你愛她,話說,我倒真是對我的姨母好奇的緊。從小兒到大,家裏是再不許提她和母親的。然則,這兩年在宮裏,偏偏又聽她的事兒最多。依我瞧來,她可真是個厲害人兒,把你們都置諸掌上。”
他酩酊大醉般,嬉笑般手欲搭上我的肩頭,卻被我輕輕閃開,微微尷尬著,卻又帶著幾分譏誚之意地道:“這個女人才智機巧,世人罕見,趙啟也統統不如的。然則,你也猜不到,我有多愛她,到現在——還是愛。當年,她真的騙的我好苦,我忘不了她那一句,‘喜歡我,就可以把我帶走。你會喜歡我一輩子吧?’”
話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低沉下來,緩緩地流淌在雪色裏,麵色也開始凝重:“這真是諷刺啊,我喜歡了她一輩子,可是她去了哪裏?她肯讓我帶走她,帶走她的身,帶走她的心麽?她狠心的緊,她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哪怕是一縷頭發、一隻釵環……她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
“莫特爾君王,來,”九王爺大笑著岔開話,卻端起酒杯,“來,我敬你一杯,你真是個多情的君王。”“你也不是一般?”莫特爾哈哈笑著,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當日昭城戰後,你豈非——”他微微停頓,饒有深意地笑著:“趙啟和他母親一樣,都是禍國的妖孽啊。”
我醉眼朦朧,笑意流轉:“然則我們三個人都不是上當了麽?上了這兩個妖孽的當?”
“你知道麽?要報複他們,報複他們……”九王爺在案前,微笑著喃喃自語。◇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報複他們的最好辦法,就是讓皇帝他親手殺了趙啟。”莫特爾冷聲插話,灰色的眸子裏,寒光頓顯,冷酷到,一如窗外倒懸的冰棱,堅硬而寒冷,那先前眼內流出的纏綿之意頓時凝結。“這就是我倒戈而擊的真正原因”,他笑著,對上九王爺的顏,“讓這個深深愛著我的靄姒驪的男人,墮入人間的地獄罷。失去愛人,再失去愛子,失去所有……這多好?何況,你不是答應了我們縈族,日後登基大統之後,割昭城、銘城而獻,兩國交好,永世不改。我應該是可以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