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惹殿前一片挨肩擦背,俯首而望,通擠匝不開,都壓倮倮兒一片。
繁華,等閑,皆是空洞洞地。人物們亂著,我漸漸退開,遠遠地離了皇帝身邊,恍恍惚惚地眼兒隻覺著酸痛,極受不得這些光線亂舞般,卻不妨遍地金掏袖兒不知為誰略扯了扯,直勾住了內套的白綾襖;我回轉身一看,卻是玉妃身邊長隨的亦鳳,她手攀著了我的袖口兒,嘴唇卻湊上,低低附耳,暖烘烘的氣流抵觸在我耳尖上,像是狸奴的爪,在心口抓繞,攪擾到了血液裏,亂哄哄一絲絲,又如了那眼兒媚的煙花,斷斷續續著,一點一點冒出來,刷地又聚成了一朵朵的花:“玉妃娘娘喚你三更寒梅殿裏,她與你在沈纖蓉房內一會,切切。”
不妨裏,又對上了八王妃嫣然,站在簷下,一個人瘦伶仃地,半隱在暗地裏,卻不防著煙火的紅綠光絲亂在她顏麵上,直照出半邊臉色皆亮晃晃的,厲亂著的光線恍若發絲糾纏;大紅的綾羅袍服套在身上,亮處是煙火光中明麗嬌豔,暗處卻模模糊糊地,益發襯的人,蒼白如紙。我盯著她,卻依稀記起了以前在家的時光,每到了梅雨前後院子裏大抵是要晾著一冬的衣裳,皆大紅大綠的冬裝,掛在橫弋的竹竿上,大段大段地在陽光下,為陽光一曝曬,連金銀絲都滾沸了起來,暖暖揚揚的,觸到手裏就是滾熱,然則依舊透著一股黴味道,充斥在鼻子裏,悶悶地。那些衣裳皆是有著大大的空袖,不知道依誰的腰身做出的,飄飄蕩蕩的空泛。
仿佛是覺察到了我的目光,她回過頭來,衝著我淡淡一笑,透了幾分落寞在其間,全無當年驕傲自若的神采;那一雙眸子依舊是烏沉沉的,光色流轉著,依稀還帶了昔日不屑的意味,隨即又撇了開去;沒入了暗色中。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一樣刺痛心骨,不過,她不願一改癡心罷了。
……依舊是華麗麗的分割線啊……
錦屏八幅,紅檀木為架,雕成葡萄紋,累累成串,檀架當間,蒙著宮製銀鮫紗,又有琥珀色的琉璃透明,不過二十餘數,一塊塊皆是細碎的,黏補其上,燈光一透,瓊色參落,光華流動,恍若一雙雙詭異的眼,鬼眼,看透了人心般。
她微笑著,端坐在錦屏風前,那亦鳳端了朱漆托盤進來,上置茶碟;她悠閑地自托盤內取了那纏絲瑪瑙杯,揭開蓋來,眼色卻微微暗示,亦鳳知科,即刻退下了,將門掩上。她依舊不動聲色,隻是端著杯,俯了頭,緩緩吹了一絲兩口氣,方就著杯沿,細細啜起蜜餞金橙子茶來,半響,悠悠一句:“當日冷宮大火,桃花夫人死在其間,皇帝賜下的琉璃碎屏風也毀了。”
石破驚天之語。不待我有所反應,她早纖手指了指那屏風,笑吟吟道,“那一日冷宮大火之後,我也算是將這寶物殘骸救了出來,鑲嵌在這一幅銀紗屏風上,也漂亮的緊。”
當日冷宮大火,桃花夫人死在其間,琉璃碎已毀……沒來由悚然而驚,隻道這九王爺與玉妃好毒,一條火燒計,卻解決了多少事!心念及此,麵上依舊含著笑意,不露半分聲色,我恭敬回道,“娘娘明鑒,賤妾一直倒是聽得說我姨母不曾死了,卻原來不是宮人訛傳了。”
“這宮裏,說是傳言,自然也是有幾分可信的,”她微微抬了抬眼皮,略略有些腫,像是這幾日未曾休息好似的,眼光卻依舊犀利地刺向我,打量了半響;而後方收斂了滿眼的銳利,笑著將瑪瑙杯放在一旁,又指了指近前的錦墩,和藹道,“你和纖蓉倒坐近些,這跟前輟著火盆兒,卻暖和,我們三個乘著了守歲,好好聊上一聊才好。”
“這可是折煞了我呢”,我殷勤笑著,卻攜了纖蓉的手,一並前了坐著,三人腳驪著火盆兒,取暖,那三更天前後,寒氣是一股一股地湧進來,身上便是披著大毛衣服,依舊寒浸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