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岔開話,婉轉在我身畔,哽咽著低低道,“啟,你還記得麼?”我臥著,以手撐頭,側望著她,強笑著,問:“什麼事?”她淒然笑道,眼中擱了淚,楚楚可憐:“我記得有一年你幫我畫眉的事,就好像是昨日一般呢。”
就好像昨日一般?我知道她的心思極苦,可卻無法再安慰下去,也隻得強裝了歡喜,依舊輕輕笑道,“不過也就是去年的事兒。嫣然,我常是想著,我大抵原是對你不起的。然則,若是……若是可以補救,要是有機會補救,日後我一定將天下所有珍稀皆放在你麵前。你喜歡我為你畫眉,等明兒,明兒初一,我再幫你畫眉,可好?”她呆著了,癡癡看了我半響,才笑著道:“我的眉毛自來生的淡,你幫我畫一輩子眉吧,我的夫君。”
“我要你為我畫一輩子的眉,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她笑著,像是一朵花一般,我想起了那六月裏的石榴,開在我們庭院裏的石榴,時光正好,花開的紅顏濃麗,卻不免在細碎的花瓣邊緣,隱約有黑色的邊,花開始殘了,剛剛盛放就開始凋謝。這世間,豈非所有的美麗都是這樣。
“這自然是一輩子的事。”我認真道,腦中卻不由想起晚娘,她此刻又在何處?她可好?若是我這一次僥幸一擊能得成功的話,我要去尋她,即便把這後宮翻了出來,我也要找到她,她和嫣然,皆是我心口的刺,卻決不能拔,拔掉了,我也要痛不堪。
良久,蓽撥一聲,室內陡然一暗,卻原來是那坑桌之上安置的銀燈燈芯一跳,結出幾個燈花來,然則,天也快亮了。她在我耳邊低聲道:“我父親那邊,前兒雖是你略透了個影,他以為拒卻了。然則這兩日我會努力勸服他。他一向謹慎慣了,而今我們行得畢竟是一著險棋,他不肯也是自然。不過無妨,我這個女平章,定會為你勸服我父親。”
我將紅綢被披在她的身上,盯著她細細地看,那臉上是決絕的神色,她一切皆以我為中心,然則,我便真的要把她當成一枚棋子麽?原來,我也真的是愛過她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便愛上了嫣然,愛上了晚娘……
我害怕心動的感覺,真怕,以後會如何?這樣心動之後,還會有什麼樣的未來?
……華麗麗的分割線……
天陰沉著,暗雲直壓下來,仿佛是要直觸著了那些赤紅色的獸脊之上,橫亙著在天與城的混沌裏。而初一日的太陽,我那日並沒有見到,城,為陰霾籠罩。
馬鞭的頭,是煆了金的,填石青,牢牢地握在掌心,刺刺地在其間作癢,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寒颼颼地空氣,猛地裏進入了鼻腔,極其地刺痛人心,臉上,卻益發的笑意深深。我側過頭去,望著嫣然,她一身昨日的赤紅色袍服,在黯淡的光線裏,竟然火洌地如一團火,直燒到我心中去了;她身後的宜春殿,恍惚中,濃烈的大紅大綠,全然成為了她的一個背景。
良久,我笑著,空出的手輕輕向她一揮,她快步向我走了過來,我將頭轉了過來,前方是青石官道,筆直著延展;隨即,我掀起了厚厚的袍服,貼身的卻是緊窄的衣衫,刷地返身上馬,即刻俯身下來,手向已走近的嫣然伸去,用力一把將她拉了上馬,讓她倚靠在我的胸口,一如胸口燃起來一團火,火,如燒。我抬起了頭。睥睨之色,溢於言表。